“为什么……我会在你家?”喉咙好疼,但她忍不住又问。
木兰笑道:“是我家相公把你接回来的。”楚皓明?他怎么跟这事扯上关系的?
“那日我随我家相公从纪州回京,却听到风声,听说太后要拿你做人质。他顾及你我姊妹情谊,连忙奔至现场,正巧看到你受伤的那一幕。当时人人都以为你必死无疑,太后也觉得一具尸体对她没了利用价值,于是我家相公便向她求情,把你给带了回来。”
那龙哥哥呢?看她将死,他有什么反应?想问,她却不敢再问。因为每一次关于他的消息,都让她伤心欲绝。她只能将头深深埋在枕问,不再去幻想。
*
她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喉间渐渐结了痂,说话也不再疼痛,只是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大多时候,她都待在木兰为她安排的卧房里养病,连花园都很少去。
日子过得甚是无聊,除了翻阅木兰留在房中的几本书,或者对着窗外的阳光发呆,她没有别的举动。
这段时间,唯一能让她开心的.似乎就是婢女定时送来的花儿。
那些鲜花,品种各异,形状万千,姹紫嫣红地插在白色的瓷瓶里,因为清水的滋养,更显芬芳扑鼻。凑近仔细一看,瓣上还沾有露珠。
在这无聊寂寞的空间里,忽然摆上一簇鲜花,仿佛在死亡中平添一丝生命气息,给了她真正的慰藉。
“莺儿,这花是你采的吗?”她问端来瓷瓶的婢女。
“是每日府里的花匠采了,插在瓶里,让我送来的。”婢女笑道。
“花匠?”男子吗?难为一个干粗活的下人,居然有如此品味,把这瓶中的各式花儿搭配得相得益彰,不会太艳,也不会太素。
她一直以为世上惟有心思细腻的女儿方有如此巧手。
“咱们府中这位花匠可了不起了,自从他来了以后,园里的花儿旺盛许多,他还栽了不少珍奇品种,我以前都没见过呢。”婢女继续赞美。
“是吗?”刹那间,雅眠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兴趣。
他为她搭配的花儿,甚合她意,仿佛能猜到她心思一般,每日会随着她心绪的起伏,而送来不同的花种,让她胸中阴霾的愁云渐渐流散。
虽然素不相识,却像是遇到了一位知音般,令她惊喜。
“咦?”她忽然在白瓶中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瞪大双眼,玉指轻轻拈起一朵花,诧异道:“莺儿,这不是朝颜花吗?”
“对啊。”
“可现在是下午了……”
朝颜花清晨盛开,瞬间即逝,到了下午大都已经凋零,但眼前这一番景象又是怎么一回事?见鬼了?
“呵呵,就说咱们府里的花匠厉害,他硬是有办法让朝颜花下午才开。”婢女莞尔。
“这……怎么可能?”
“他咋儿晚上在即绽的花蕾处遮了不透光的黑布。待到日上三竿后,才将那黑布摘掉。这花儿被蒙蔽着不知时辰,当黑布一掀,才徐徐绽放。”
到底是何方能人,竟会想出这古怪之极的法子!雅眠霎时怔住。
“咱们府里的花匠说.姑娘您正病着,每日都睡到下午才起身,所以一直看不到他栽种的朝颜花。特地想出了这个法子,给姑娘您的屋子变变新花样,尝个鲜。”
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居然对她如此关怀。可见他不仅是一个心思极巧的人,也是一个心地极善的人。
“莺儿,这花匠尊姓大名,何方人士?”忍不住开口问。
“这个我倒不晓得,他人府没多久,平曰也不常跟大伙儿说话,只是整天站在花墙底下埋头栽种,脸上沾着泥,连面貌我都没看清。”
“喔。”雅眠点点头,忽然想去会会这位了不起的花匠。
念头一起,便在脑中萦绕不散。待到婢女退去,她亦起身,往园中那片花墙走去。
已到初夏时分,园中万物竞相争艳,只见四周绿叶青枝,繁花纠结,蜂旋蝶舞,霞光艳艳,空气中弥漫浓郁炽热的甜熟芬芳,举目望去,一草一木,皆呈现一片绮丽夺目的美景。
雅眠深吸一口这属于夏日的气息,霎时感到枯萎的身子似乎又活了起来。
原来生命还是有值得流连之处,那日若真的死在太后剑下,到了黑暗的地狱,还能看到这一番可爱美景吗?大概只能与骷髅腐尸相伴吧。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康复了。
之前身子是好了,心仍被阗黑疼痛紧紧束缚,整个人像活死人,而此刻心胸开阔,所有的痛楚在这香花微熏之中,消失殆尽了。
脚步似乎轻快许多,不一会儿,那片花墙便近在眼前。
有人正弯着身子,抡着花锄,松着藤蔓下的泥土。他,就是那位花匠吧。
不知为何,雅眠在看到他背影的一刹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瞬间攥住了她的心,还有杂织在香熏之中,那丝熟悉的气息……
“听说你施了个法子,让朝颜花下午才开?”一道声音从花墙后传来。
雅眠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此处除了那花匠外,还有别人——她的小师妹木兰,倚在树藤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悠闲开口。
“你这样费尽心思,她也不会知道,又何必呢?”木兰继续道。
弯着身子的人却一直不回答,只顾松土,宛如哑巴。
“说真的,你这园艺是从哪儿学的?呵呵,还真是有模有样!”
“我母亲擅长园艺,小时候从她那儿学的。”终于他说话了。
那声音……那声音……雅眠只觉得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喉咙,紧紧抓住手边的绿叶,生怕自己会在情不自禁下太过冲动。
“好端端一个郡马爷,居然跑到我府里来当花匠,咱们这一回的面子可真大呢!”木兰笑道。
弯着腰的人终于直起身子,转过脸来。俊颜沾着泥垢,可雅眠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污泥下的真实面目。
她感到一阵虚脱,软软地靠到树边,全身的骨头像被击碎了一般,半天都支撑不起来。
“以当下的形式,能得遂王与王妃收留,说感谢的应该是在下。”闻人龙低声司应。
“嘿,太后满京城到处寻人,却没料到你会躲在咱们这儿。”木兰掸掉手中瓜子,“难怪别人都说你聪明。”
第6章(2)
闻人龙静默片刻,犹豫地问:“她……今天好点了吗?”
“谁?”木兰装傻逗他玩。
“王妃心知肚明,又何必让我着急?”
“这么想知道她的情形,直接去看看不就好了?顺着这花径往前走,不用两百步便是她的寝室,不远啊。”
“王妃明明知道……我不能去看她。”
他们在谁说?在说她吗?雅眠心跳如擂鼓,捂着胸口,深深喘息。
原来他一直关心她,想见,却不敢见。既然心里牵挂,为何还要装出那般冷漠绝情?
他知不知道他那样差点害死她?
“我就是不明白,你与大师姊倾心相爱,为何要另娶他人?为何要让大师姊伤心绝望?权势对你来说,真的比大师姊还要重要吗?”木兰叹一口气,忍不住质问。
他轻轻摇头,嘴角浮现苦涩笑意。
“不,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话落,雅眠宛如遭遇重击,一时半刻,以为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当真觉得她重要吗?觉得她胜过这世上的一切?那之前他做的又怎么解释?难道那个人不是他?
“郡马爷,你这话说得真奇怪,”木兰也是满脸诧异,“跟你之前的所为也差太多了吧?”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闻人龙终于吐露真相。
“为了大师姊?”
“对,为了让她恢复公主的身分。”
沉甸甸压在心底的秘密,今天终于得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得感谢上天给了他这次倾诉衷肠的机会,否则,他快要被压垮了。
这些年来,改换身分,强颜欢笑,隐藏真心,长伴狼虎于左右,唤亡灵为爱妻……他就像是在炼狱中饱受折磨,却要强打起全副精神,运筹帷幄,不让自己走错一小步。
但最让他揪心刺痛的,还是雅眠。
她不知道他所做所为的目的,误以为他变了心,恨他、报复他,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折磨他。
任何非人折磨他都可以忍受,但看见她全身是血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他的意志彻底被摧毁。
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感到自己面对苍茫天地时的渺小和无奈。
“公主的身分?”木兰愕然,“大师姊她……”
“没错,她是已故东商国的公主。”闻人龙缓缓道,“我经商、从政,投靠义山亲王,娶他死去的女儿,讨好太后,拉拢群臣,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恢复她昔日尊贵的身分!”
包括他从前在王府里栽种的那些朝颜花,表面说是为了雪菁,实际上,只是思念她的一种寄情方式罢了。记得小时候,她不爱牡丹蔷薇,独爱这种瞬间即逝的花朵,每日都会叫人早早地采了,摆在寝宫中。或许对她而言,这不过是童年琐事,但在于他,却刻骨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