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凡,你还不起来?”她闭着眼,朝他耳畔大喊。
“……吵什么啊!”男人咕哝一句,竟然换了个睡姿,翻身仰躺,顺身踢掉了盖被。
她喉口一紧,两眼一瞪,紧接着透了口气——太好了!真是万幸,他的下身还有件平口短裤遮丑。
“你快起来,就算不看病,也该吃点东西吧!”惊魂刚定后,她好言相劝。
他蹙着眉头,极慢地掀开眼帘,眨了几下,眯着眼往上瞧,一张焦急凝重的脸俯视他,她问:“你现在感觉怎样?”
“是你啊美女!”他疲倦地应声。“几点了?”
病得真不轻,连脑袋都糊涂了,竟唤她这辈子不曾听过的称号。
“十一点。我替你擦个汗吧!”她探身往床头柜另一端的盒子抽拿面纸,胸部正好横过他正上方,美好的弧线比乎时更诱人,可惜一日未进食的他全身无力,勾不起一丝非份遐想,但是他开口了,“你知道你毛病出在哪?”
“……”她不明白地看住他,一边替他拭汗。
“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他勉强靠着床头撑坐起,扶着额角,拿起床头仅剩的半杯水喝下。“还好遇上的是我,否则早被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你语无伦次了。”她听了更加担忧,再探探他的额温,说道:“我弄杯果汁给你喝,你等我一下。”
“等等!”他拽住她衣摆,“先别急,你过来。”
“做什么?”
“扶我,我全身是汗,得冲个澡,清醒一下。”他两脚移下床。
“噢。”她靠过去,正要搀住他臂膀,他手一抬,环住她的右肩,整个人压靠着她直起身,几乎将一半的重量释放给她,她吃力地稳住脚步,喊道:“你好重,快站好!”他病得真的不轻,全然倚仗着她。
乔好了站姿,她左手不得不扶住他的腰身,一步步走向浴室。走动问,两副身躯紧挨得没有空隙,他的汗液不时沾上她,他身上的热度让她无法忽略两人过度亲密的事实,但在此刻意识这一点不育是自找麻烦,她索性在心里读秒,以他急促的呼吸次数做基准。
短短一段距离走得她满头大汗,她将他扶坐在浴缸边,主动替他放了水、调好水温,柔声道:“水满就可以洗了,有需要再叫我一声,我就在外头。”
“等等。”他又唤住她,“把镜柜打开。”
她迟疑了一下,抬手打开柜门。
“看到刮胡刀了没?还有软膏?”
“看到了。”
“拿过来。”
她依言递给他,他衰弱地催促,“动手啊!”
“晤?”她没有听错吧?
“我头昏眼花,自己动手一定满脸是伤,你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吧?”
他说。
“你可以用电胡刀——”
“昨晚摔坏了。”尾音有气无力。
“你到底动不动手?等一下我不想这副模样到医院去。”他那一脸浓密的胡子的确吓人。
“噢。”终于肯看医生了吧?她仔细端详他的面孔,揣摩了一番下手的角度。
他虽然生了病,微红的眼眶依然炯亮,盯得她一阵不自在,她说:
“我没做过,要是弄疼了你,请多包涵。”
“你放松一点就不会有事,我相信你,你会削苹果吧?”
“那请把眼睛闭上。”没了那道逼视,她会坦荡一点。
闭上眼的他抬起下巴,任她摆弄角度,纤细的指头在腮帮子上游移,搔得他直皱眉。她仔细在他两腮上抹上一层白色胡膏,拿着刮胡刀比画半天,始终下不顺手。
“你在蘑菇什么?又不是叫你往我脸上雕刻!”他有些恼火。
“知道了,这不就来了?”她咬咬牙,定下心,锁定他的左腮某一点,决定当作在刨瓜皮,谨慎地滑下第一刀,胡渣瞬间掉落。仔细一看,刮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青白色跑道,效果出奇良好,她笑了,有了信心,接下来的工作就顺利多下。
唯独必须忍耐的一点是.他呼吸的热气不断拂在她脸上,彼此声息相闻,闪避不开。她不禁偏头思量,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却情非得已同处一室,他们的关系远非恋人,却数度亲近如侣,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
她看着托在手中的脸,逐渐清爽的面部五官突显了,他瘦了点,比初次见面黝黑了些,头发更长了,她脱口说:“你该休息一阵,不能再这样操下去了,我们省一点,浴室延后装修,生活不至于有问题啊!”
他一听,睁开眼,眉心放缓了,眼神变柔,他说:“我最近参加两个地方的竟图,不拼不行,任何一方只要录取了,将是能力的展现,以后不必再辛苦打响名气,就有接不完的案源。我还算是新人,有执照不等于成就保证。”
她沉吟了一下道:“我不了解你这一行,我只知道凡事可以慢慢来,何必急于一时?”
“有些事不能等,错过了就没机会了,而且——”他忽然拧眉,绷着脸,右手捧着胃,说话有些吃力,像在隐忍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快清理完剩下的。”
她点点头,往最困难的喉头下手,才落刀,腰部突然一紧,他两手紧扼住她的腰,满满倒灌一口长气,再徐徐吐出,一来一往问,额角又渗出了薄汗。
“你——”她知道他只是像抓住浮板一样抓住她,但未免掐太紧了些。
“快跟我说话。”他急促地要求,努力转移胃部不适的注意力。
“说——说什么?”他看似极不舒服,指头陷进了她的小腹。
“随便!”他头抵着她小腹,不断在做深呼吸。
“喔,好。”她胡乱想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对女人没兴趣的?”
他停止动作,似在回想,“……高三,说没兴趣不如说讨厌比较接近事实。”
“噢。”那他上次卯足了劲吻她是中了什么邪?“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子。”
“噢,那太可惜了!”
“哪里可惜了?”他抬起头。
“你爸妈呀!他们一定很惋惜,以后没有含饴弄孙的乐趣了。”
他眯起眼,大惑不解。“我没说不喜欢小孩啊!”
“噢,我不知道你想领养孩子,对不起,失敬了。”她连声致歉。
“没事为什么要领养孩子?我看起来像是那方面有问题的男人吗?”
这问题可迷惑了她,也问窘了她,尤其他近乎全裸,两人又十足地贴近,但他口气咄咄逼人,她只好继续延伸话题,“不是的,我只是想,十年内,恐怕医学尚未发达到让男人可以生下孩子,所以领养仍然是男同性恋有后嗣的唯一途径啊。还是你预备花钱借腹生子?”
“男同性恋?”他霍然站了起来,不顾她手上锋利的刮胡刀近在咫尺。
“你说的是谁?”
“……不是你吗?”
他紧抿着嘴,试图再倒吸一口气,抚平释酸过多而翻腾的空胃。
太迟了,他张开嘴,上身摇摇欲坠,一眨眼,他朝她倾倒,抱着她干呕起来。
第7章(1)
她一向没有诉苦的习惯,因为诉苦通常改变不了事实,这一次和刘琪见面,她却一反常态,无须刘琪追问她两只黑眼圈的来处,她一共花了两小时,把住进成家的始末妮妮道来,听得刘琪目瞪口呆,忘了插嘴。
并非想诉衷肠获取同情,她只是一肚子迷惑无从问起。刘琪虽不如秦佳之流阅男无数,起码订过两次婚、相亲过三次,判断力理应比她准确。
“你说,他在我面前失控,吐了我一身酸水是什么意思?说对女人没兴趣、讨厌女生的是他,为什么我聊到他的性向,他的表情像见到鬼一样?”她两手托腮,无神地望着咖啡桌上的烟灰缸。“对了,你身上有没有烟?”
“你需要的是休息,不是烟。”刘琪还在震惊中。
“天啊!真难为你,上完班还得伺候两个男生。茵茵,别说我不同情你,你难道没有想过,搞得你七荤八素的不是那个男人,根本是你自己?”
“啊?”随时陷入恍神中的她,无法立即明了朋友的弦外之音,她反问:“你是说,烧了人家浴室当时就该逃之天天,不该负责到底?”
“错!你该负责的是赔了那笔钱就和他们切割干净,不必照管那大小两个家伙。我说你人善被人欺,我哪不知道你对那小鬼起了恻隐之心,是因为你自小居无定所,不忍心眼睁睁撒手不管,但也不必完全听那姓陈的摆布整个人赔进去当老妈子吧?你哪根筋不对啊?”刘琪说得愤慨万分,连喝了两口水。
“摆布?你用的字眼太过火亍,他不是那种人,条约是我们一起拟的,不是他片面决定的,我多做点家事,是因为他都忙着工作——”
“你还狡辩?”刘琪摸摸她削瘦的脸,“你一定被他传染,也生病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别被他迷得昏头转向、人事不知,我早知那家伙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你趁早给我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