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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坚定地脱掉长衫布鞋,小心地躺在床上。

  他想忽略身边有个女人的事实,可是平生头一遭与女人共寝,让他非常地不自在。耳边传来她细细的、平稳的呼吸,鼻息间隐约嗅到的女性馨香,他的心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这辈子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四周一片寂静,很久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去看她,立即被她恬静的睡容吸引。

  安睡的女子都这么美丽吗?确定她不会忽然睁开眼后,他胆子大了点,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起她的五官,不得不承认这是张非常漂亮的脸蛋:细致、优雅、完美。他真不明白,这样娇柔的美女,怎会没有温顺的个性?这么诱人的小嘴,怎会说出那种粗鲁的话来?

  看着她,他忍不住想道,如果她能与他夫妻同心,那他会很乐意帮助她,将她调教成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女人,与她琴瑟相和,做那种——唔,她是怎么说来的,“生孩子的事”?没错,就是那种事,还有其它许许多多快乐美好的事。

  怀着一种期待,烦恼的新郎终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旭日渐曙,唢呐乐鼓声响起,太和殿前,一行送亲的队伍和众多身穿朝服的王公贵族,正陪伴康熙皇帝向即将启程的新人辞行。

  按照传统礼法,在乐鼓声中,歆怡与叶舒远以三拜九叩的大礼,向皇上谢恩。再奉茶给德硕亲王与福晋表示辞别。

  今天的辞行与昨晚的婚礼一样隆重,但多了些离别的伤感和骨肉分离的无奈,泪眼汪汪的德硕亲王夫妇直把女儿送出宫门,才转道回府。

  离了皇宫,送亲队伍迤逦出城,尽管天色尚早,但京城人都知道,今天是德硕亲王府的歆怡格格出阁离京的日子,因此前来送行、看新郎新娘的人群,将皇宫通往御河码头的各个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礼部派出护送额驸和格格回乡的船只,早已停泊在御河码头,其中有主船、副船各一艘,护卫船四艘。所有行李、嫁妆和路上需要的食物及水都已经装船。

  歆怡和叶舒远登上主船后,副船上的福公公一声号令,船队起航,往南而去。

  当熟悉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时,歆怡的心沉甸甸的,眼里充满了泪,但她悄悄地擦去,没让人看到。

  好在从未乘过大船的她,很快就被船上的新鲜事物所吸引,不时东摸摸,西看看,倒也淡忘了与家人离别的哀伤。

  “这船真大。”她兴奋地对秋儿说:“这舱房就像我们府里的房间一样,如果不是有点摇晃,谁会知道这是在船上?”

  “是啊,听福公公说,这是曾随皇上南巡的檀船呢。”

  “能得皇玛法如此宠爱,我真幸运。”她感激地说,逐一扫视着满室精美的装饰和摆设。当看到嬷嬷正在按照她的习惯布置床铺时,又说:“康嬷嬷,干嘛弄得那么仔细,我们又不是要在这船上住一辈子。”

  嬷嬷检视着锦衾丝褥,抚平绣枕上的褶痕,轻声道:“不弄仔细哪成?到苏州府前,这船就是格格跟额驸的家,得住得舒坦才行。”

  从早晨伺候格格起床漱洗,得知这对新人昨夜虽进洞房却未圆房后,她的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不圆房,哪是夫妻?不合婚,怎得子嗣?女子无子,在夫家怎会有地位?最最要紧的是,得不到额驸的怜爱,格格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懂乳母的忧虑,歆怡只是问道:“到苏州得多少日子呢?”

  “听说如果天气好,路途顺的话,两个来月就到了。”

  “两个来月?”歆怡感叹道:“难怪船上啥都有,连厨房、磨坊都备齐了。”

  “是啊,可这也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小户船家和跑船人,谁有这么好的待遇,大都是舱板上一躺就休息、睡觉,船头火炉一烧就煮饭、烹鱼。”

  歆怡看看窗户外的甲板,兴趣浓厚地说:“夜里我倒是想睡在甲板上呢,看着星星睡觉,听着水声入梦,那多有情致啊!”

  她的话让秋儿笑了,康嬷嬷则连声阻止道:“那可不行,格格是德硕亲王的掌上明珠,是当今圣上的宝贝,怎可折辱自己,睡到没遮没挡的地方去?”

  “就是,要是额驸知道了,准说格格没规矩。”秋儿也反对。

  “我不过说说而已,又没真的去做,你们干嘛那么紧张?”歆怡笑着起身,对秋儿说:“你比我早上船,一定都瞧过了,现在陪我到处看看去吧。”

  秋儿连声答应,主仆二人出了船舱。

  站在船尾,看着船后翻滚绵长的白色浪花,歆怡惊叹道:“这船跑得真快,可比我们在昆明湖的船舫神气多了。”

  “是啊,可是风也大多了,把格格的头发都吹散了。”秋儿担心地说:“我们回舱里去吧,头发乱了,额驸见到又要说话了。”

  抚抚头发,歆怡道:“他就是啰唆。我们到船舷去,那里的风会小一点。”

  然而,船舷处的风同样不弱,可是歆怡却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嘿,秋儿快看,河里有好多鱼!”她忽然探头到船舷边,指着河水说:“也许我们可以找钓竿来,坐在船上钓鱼呢。”

  秋儿看到她整个身子都趴在船舷边时,吓得赶紧拉住她的衣襟。“格格,快退回来,掉下河去可不得了!”

  她扭动着身子说:“没事,别抓着我,我不会掉下去……你放手啦!”

  可是拉着她的力量太大,终于将她拉离了船舷,气得她回头就骂。“该死的秋儿,你没听见……啊啊,是你……”

  当看清楚抓着她衣襟的人竟是叶舒远时,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面红耳赤地投给站在一边的秋儿一个责备的眼神,然后抽回自己被抓住的胳膊,对盯着她的叶舒远说:“干嘛那样看着我?难道看鱼儿也违犯你的家规吗?”

  第3章(2)

  叶舒远道:“看鱼虽不违犯家规,但你的行为有失端庄,且骚扰到他人。”

  听他又在教训人,歆怡心里烦透了,以夸张的动作四处看看,说:“我骚扰到谁了?这里除了我和秋儿还有谁呢?哦,你吗?如果是这样,没人请你到这儿来,或者,你该待在船舱内读书的,别走出来被我骚扰到。”

  叶舒远咬咬牙,克制着心里的怒气,对着船舷外扬扬下颚,道:“他们,你骚扰到的是他们。”

  歆怡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副船和护卫船上,正在摇橹的船工和护航的侍卫们,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往他们这边看。福公公甚至对她咧着大嘴笑。

  显然,他们都看到了她刚才探头看鱼的丑态。想到这,她窘得想跑回船舱里面去,可是,为保尊严,她强作镇静地转过身,眼睛望向船尾。

  “该死的,我怎么忘记他们了呢!”她轻声诅咒着,可随即又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当即不管叶舒远是否愿意,也忘了刚刚才惹恼过他,好奇地问:“那些船上不是有风帆吗,怎么还要那么多人摇橹呢?”

  尽管对她的粗词俗语很不满意,叶舒远仍心平气和地解释。“这是目前运河上最好的方头船,它虽以风帆为主要动力,但仍需要船工在必要的时候摆橹撑船,以加快船的航行速度。”

  “现在是必要的时候吗?”

  “是的,一般在启航或遇到风浪时,都需要船工的人力来提速。”

  “那我们这艘船呢?也有船工摆橹吗?”

  “当然,就在底层,而且人数更多。”

  “哦,太好了,我下去看看。”

  “我告诉过你,那里全是男人,你不可以随便到那里去。”

  歆怡狠狠瞪着他,不满地说:“我不是囚犯!”

  “当然不是,夫人,所以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他的语气平和,神态却很坚决,歆怡的好心情再次受挫。她很想一意孤行,但从他的态度中深知,他绝对不会迁就和纵容她。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很郁闷,却也知道如果跟他硬碰硬,只会让自己之后的行程变得更加不快乐,而她不想那样。因此,她以一声冷哼表示不满后,拉着秋儿往船尾走去。幸好船上有足够多的新鲜事吸引着她,令她很快就将坏心情抛进了运河。

  稍后,当她回到舱房时,看到叶舒远正坐在窗前看书,便安静地走到离他不远的椅子前坐下,偷偷地观察他。

  虽然与他成了亲,昨夜还与他同睡在一张床上,可她似乎还没好好看过他。此刻在明亮的阳光下,她发现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眉毛不浓也不淡,眼睛不大也不小,挺直的鼻梁让她想起他的个性——耿直、执着,他的嘴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教训人而生的,薄如刀刃的嘴皮总是紧闭着,让他看起来显得严厉且难以亲近。

  他的坐姿很优雅,尽管靠在舱板上,但腰背挺得直直的,修长的手指捧着那本厚厚的书。他的全身散发出一种宁静和自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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