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但得到证实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他救了我的性命,教我读书写字,比我父亲还要亲。当我得知他真正的身份时,就发誓这辈子都要效忠于他,效忠朝廷;我辞官从商,也是希望充实国库,缓解他的后顾之忧。外人称我虎爷,并非我嚣张如虎,而是我为皇上亲封的‘虎骑校尉’,虽然我辞去官职,可此头衔却一直跟着我……你说,遗诏之事,关系重大,我能不委屈岳父,暂时将他囚禁吗?”
他爱她,却更忠于君。
在爱情与忠君报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不是他心狠,而是自幼的经历,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
她愣住,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良久她才听见自己道:“皇上对你,至关重要;可我爹对我,难道就不重要?你可以为了皇上赴汤蹈火,而我为了我爹……也只能选择恨你!”
她再度转身,逼自己迈出艰难的步子。
不能再听他的话,即使他的话再情有可原……她都不能背叛父亲,不能对已经造成的惨剧视若无睹。
“紫虞,想想我们的孩子,”他终于拿出杀手锏,“你不会希望他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吧?”
她一呆,这句话重重地打在她的心坎上。
这腹中的孩子,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明明她体质如此之弱,患失心疯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却没有半点损伤,像是上天硬要派到凡间似的。
“紫虞,我们是有缘份的,还记得吗?”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嗓音,在她耳边催眠,“那日在月老庙里,你求的签……”
她求的签?
她真想忘了!要不是那只签,也不会改变她的命运……据说,那还是只好签,可他们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
月老庙,她此生只来过两次。上次,是为了卜自己的姻缘,这次,则是为了卜自己是否还要继续这段姻缘。
人在头疼的时候,最好求助于神。
把一切烦恼都推给上苍解决,的确省事许多。怪不得天下寺庙总有人供奉,香客源源不绝。
跪在月老像前,她拿起签筒,轻轻地摇着,却怎么也不敢做最后的一掷。
她在怕什么?
怕上苍强迫她待在龙府,还是怕得知她得离开龙震扬?
这一刻,她发现求助上苍也不是万能的。
“小姐……”瑞儿在她身后轻唤,“你都跪了半个时辰了。”
是吗?她微怔。
“小姐,好多人都在看你手里的签筒呢。”瑞儿提醒她。
喔,她倒忘了,这儿人多,签筒应该不够用吧?发呆归发呆,她也不能碍了别人的事儿。
“小姐,我刚才倒是也求了一签,不如你先跟我去听解?”瑞儿嘻笑地提议,“等你心神安定了,再回来。”
也好,既然暂时做不了决定,就先去散散心也好。
放下签筒,随瑞儿来到解签处。
她一眼便看出那个解签先生,与上次是同一人。
只见那先生此刻正拿着别人求的签,准备帮某家的闺女解答。
“上山采蘼芜。”他念道。
这与她上次求的竟恰巧相同!紫虞不由得心中默道:上上签。
“先生,可好?”那女孩迫切地问。
先生清咳两声,似难以启齿,“姑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要真话!”
“说了可不许怨恨我。”
“先生尽管开口。”
“此签源自汉代乐府诗──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先生,这诗啥意思?”女孩一脸懵懂。
“此诗讲述的是一个被夫家休离的女子,一日上山采摘香草之后,恰巧遇到从前的丈夫。她听说前夫娶了新妇,便问前夫最近过得如何,而前夫向她表达了思念之情。”
“那……我的姻缘到底会怎样?”
“恐怕会遭休书之祸。”
“什么?!”女孩惊骇大叫,“怎么会?”
“从诗中之意,大概你未来的夫君会被别的女人所迷惑,一时忘却你俩的恩情,导致劳燕分飞。”
“真的这么惨?没有转机吗?”
“不忙,看这最后一句‘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意思就是,你丈夫其实还爱着你,最终会后悔。”
第7章(2)
紫虞在一旁听着,越听越心惊。
不,上次的解释与此次完全不同。什么移情别恋?什么休书?不是说,这段姻缘会多福多子吗?
她忍不住低声道:“先生,你怎能信口开河?”
解签先生不由得抬起头,看见她居高凝视的双眸时,大惊失色,“龙、龙夫人!”
“你还记得我?”紫虞凝眉。
“记……记得,龙夫人谁不记得?”解签先生尴尬地笑。
“那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也求了同样的签,可你没说同样的话。”
“这……”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紫虞逼上前,“先生,你收了银两,怎么能如此草率?信誉还要不要?若误人姻缘,你担待得起吗?”
“夫人……实话对您说了吧,”他不得不坦白,“上次是虎爷叫我那样说的。”
“什么?!”
“都怪小的贪财,请夫人恕罪!”
“那到底……这签是好是坏?”
“夫人,上山采蘼芜,的确源自乐府民歌啊!您没读过吗?”
呵,是,她怎么忘了,小时候琅琅上口的东西,怎么一时想不起来?难怪她觉得这句子如此熟悉。
她早该忆起,就不会上当了。
可惜,不知是渴望幸福的心让她故意忘记,还是鬼使神差,坐错了花轿,嫁错了郎。
“小姐!小姐!”
她转身就走,瑞儿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却追不上她的步子。
才出庙门口,便看到龙震扬站在那儿等她。
呵,他可真是消息灵通,知道她今天会来此求签,早早在这儿候着。
“怎么走得这样急?”他慌忙迎上来。
如同上次一样,这回,他也在庙里安排好一切。那日故意提到月老之事,就是想用最后一招来挽留她……可她这样急着走,难道表示他的计谋失败了?
紫虞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个骗她、害她、毁了她爹的男人,就算心中再不舍,也不能再沉沦了。
“我在找纸和笔。”她低声说。
“纸和笔?”龙震扬一怔,“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态度异常坚决。
“好,你等等。”
他连忙四下张望,看到一个代人书信的摊子就在附近,立刻快步走上前,抛出一大锭金子道:“你的纸笔,还有墨,我买了!”
那人感到莫名其妙,但看到这天降的横财,马上拱手相让。
龙震扬即使披了温柔的外衣,换上悔过的表情,可一面对别人,还是一样霸道不讲情理。
他这是在讨好她吗?
如果这样的行为是在出事之前,她肯定会感动不已,发誓终生与他厮守,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小姐,你想写什么?”瑞儿匆匆跟上来,气喘吁吁地问。
“先别问,替我磨墨。”
她在桌边坐下,轻轻握住笔,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休书──”她一边写,一边朗声念道:“风氏紫虞,商贾之女,蒙虎骑校尉龙门震扬垂青,大中三年,盛夏之日,明媒正娶,成为宗嗣之妻。然风氏不思感恩,言语时常顶撞夫君,随意取用婆婆遗物,不尊不孝;嫉妒妾室,懒于家政,无淑女之风,少贤妻之德;且体弱多病,危及龙家子嗣香火。入门短短两月,七出犯之有四,龙家上下,实难忍受,立此休书一封,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停笔,伸出食指,咬出血痕,按在纸上,留做手印,然后递到龙震扬面前。
“什么意思?”龙震扬震惊之中,焦急的双眸凝视着她。
“你签上字就行了。”
“你要我休了你?!”他大吼。
“还能有别的结果吗?”她扬起涩笑。
“你忘了我们的孩子?”
还是这招?没用的,她已经铁了心要与他一刀两断,不再有任何瓜葛。
“到底是为什么?”龙震扬不甘愿地叫道:“你不是去求签了吗?签上怎么说的?”
“求不求签有什么关系?”她瞥他一眼,“反正无论我求的是什么,你都用银子收买了解签的人。”
他顿时哑口无言。
“什么叫天意?”紫虞摇头,“这就是天意!如果我没有识破你的诡计,说不定就真的会随你回去。可就在这关键时刻,上天帮了我,让我知道了一切真相……龙公子,从今而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宛如遭遇青天霹雳,像化石一般立在原处,任由紫虞毅然转身离开他的世界。
*
苏桃颖藏在这客栈已经半个月了,除了惶惶不已,终日无事可做。
然而,该来的人还是会来,她早已暴露行踪,只是她不自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