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世伯驾到,恕紫虞没有亲自迎接。”她起身,微微一拜。
“世伯?”龙曲涩涩一笑,“也对,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勉强你再叫我一声公公了。”
“世伯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紫虞刻意用疏远的口吻道:“天晚了,若耽误了世伯休息就不好了。”
“紫虞,震扬那小子知错了,他一心想赎罪,你就给他个机会吧。”
“如今我与他已不相干,我不再怨他,他也不必赎什么罪,”紫虞镇定拒绝,“请世伯不要为难我。”
“他在你家门前已经跪了一个下午……”
“他想做什么,我都管不着。”缘份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
“紫虞,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龙曲忽然曲膝,像儿子一样,跪倒在地,“否则,我也在此长跪不起。”
“公公!”情急之下,她用了不该用的称呼,“你这是做什么?”
“怪我,这一切其实都该怪我,”龙曲颤声道:“若非当年我疏于照顾他,他也不会掉下山崖,也不会认识当今圣上,造成今天的结果。紫虞,看在我风烛残年、老无所依的份上,你就给震扬一次赎罪的机会吧!至少,让他照顾我未出世的孙儿?”
霎时,她明白了。
这父子二人其实是商量好的,在她面前演一出苦肉计。
龙震扬跪了半日,她的心已经软了一半,现在再加上老父的哀求,她再怎么狠心,也不忍拒绝。
她好傻,又遭到他们的算计了!
“让他进来吧。”终于,她对瑞儿吩咐。
为何当她说出这一句话时,心里顿时轻松许多?原来恨一个人,是这样累。
她看见瑞儿和龙曲都笑了。不一会儿,那个全身湿透的人,带着水滴,缓缓走了进来。
天啊!她都快不认识他了,才短短几天工夫,原本高大英挺的虎爷,原本竟变得如此憔悴不堪,满脸胡碴,再加上被大雨无情摧残,此刻狼狈的模样,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吧!”她努力保持冷漠的语气,殊不知,一颗心却怦怦直跳。
“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照顾你和孩子。”他低声恳求。
从前的他语气强硬强,此刻却变得像花草般温柔,她真不敢相信,这截然不同的态度竟是出自同一个人。
“好,”她点头,但提出严苛条件,想逼他自动放弃。“但要像奴仆那样,供我随意差使,你也愿意?”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想也不想的答应,“愿意!”
“不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答应!”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只要能待在她身边,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紫虞故意刁难。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愿意。”他那样子,仿佛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这封休书,你把它签了。”她将那绝情的薄纸递到他面前。
一式两份,各持一张,他那份既然没有带来,签她这张,也是一样有效的。
龙震扬颤抖着,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出此狠招。
“如果不签,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请回。”她威胁道。
他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只有暂时依了她。
只要她肯见他,就还有一丝机会。
垂下眼帘,在休书上画了押,按下手印。他的心在抽搐,但夫妻俩走到这步田地,是他造成的,怨不了谁。
愿天可怜见,让紫虞有重回他怀抱的一天。
*
“我这儿缺一个守夜的。”
夜深人散,厢房中,只剩他们两个。
紫虞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着那个仍旧穿着一身湿衣的人。
她故意不让他换衣,让他难受地站着,心想,如果他染上风寒病倒,便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你就站在这儿,看着这些烛火吧。”她冷冷道:“整夜不睡,办得到吗?”
“当然。”他急切地点头,就怕她反悔赶他走。
现在,就算她让他上天摘星,他也会点头。
第8章(2)
虽然湿衣难受,虽然跪了一天的他已经筋疲力尽,但他会强撑起精神,直到天明。
“小姐,安神汤──”瑞儿端着托盘进来,瞧了可怜的龙震扬一眼。
“瑞儿,你去把我书架上那本名册拿过来。”
“名册?”瑞儿不解。
“就是从前老爷替我选婿时,记录的那本名册。”
那里边,记录着上百个有意向风府求婚的男子姓名、家世背景、人品性情,无一不缺。
“小姐,好端端的,看那个干什么?”瑞儿迟疑。
“我现在既然已是自由之身,当然要为将来打算。”紫虞笑道。
什么?龙震扬皱眉。
“什么打算?”瑞儿傻傻地问。
“另挑夫婿的打算。”
“小姐……”瑞儿大惊,“可你现在……”
“怀有身孕,是吗?”紫虞云淡风轻地道:“这有什么打紧?凭我风府的财力,何愁无人入赘?”
瑞儿不敢再说,乖乖去取来名册。
“可那样的人,会对你是真心的吗?”龙震扬忍不住道。
“闭嘴!”紫虞瞪他一眼,“你不过是个守夜的,主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我知道你对我有气,那就把气全发泄出来,怎样都可以,但千万别作践自己。”他低声劝道。
“哈,虎爷,你这话真可笑!我另觅良人,怎么就是作践自己?这世上只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许我们女人再嫁?当年则天皇帝还有男宠三千呢,凭我不能吗?!”紫虞轻哼。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你过来帮我看看名册,挑几个比较合适的人选。”紫虞向他扔出更磨人的难题。
龙震扬深深地抑住差点爆发的怒火,接过册子,翻开其中一页。
“念来听听。”紫虞命令。
“张崇,书香门第,性格温和,样貌端正……”
“听来不错啊。”紫虞微笑。
“可他年幼丧父,家道中落。”他连忙指出短处。
“穷一点好,免得像自称什么龙爷虎爷之类的,只会仗势欺人!”紫虞睨一眼龙震扬,讽刺道。
被吐嘈的男子,脸上顿时一片羞色,垂下头去,继续读道:“方念达,商贾之子,品德出众,可惜相貌欠佳,身材矮小……”
“这个也不错,”紫虞点头,“相貌欠佳,可避免他出外拈花惹草,还没娶妻就金屋藏娇。”
这又是在讥讽他吗?龙震扬听出弦外之音。
他不敢反驳什么,手中的册页翻了一翻,“王东江,官宦之后,家底殷实,英俊挺拔,可惜脾气暴躁,时常殴打府中奴婢,凶恶之极……”
“再凶恶也不会比一个叫虎爷的人凶恶,”紫虞莞尔,“他都不必出手打人,别人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已被吓死。”
龙震扬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继续低低地往下念,“林均,乡试解元,饱读诗书,文秀俊朗,官途可望。然极为不孝,时常虐待老父,辱骂继母……”
“比你更不孝?”紫虞刺耳地反问。
他明白了,这哪里是念名册,其实是为了嘲讽他吧。
心里有一种苦涩的东西在震荡。
“我看这些人都不错。”紫虞道:“至少比我前夫强!瑞儿,明天你就托李媒婆去打听一下,看看这些人是否还有攀亲之意。唉,都怪我,当初干么不好好挑一挑,胡乱嫁了人,错失了这许多大好姻缘……”
他真的有这么不堪吗?这册子里的人,就算阿猫阿狗也比他好?
龙震扬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打击。
“你下去吧!”挥了挥手,她打个呵欠,打发他走,“去门外守着,小心火烛,别睡着了。”
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可说好了一切得听她吩咐,他不敢不从。
将册子盖好,低头退下,就像奴仆一样。
现在在她面前,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小姐……”瑞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再怎么样,也得让爷换件衣裳啊。”
“他现在是我的奴仆,不是什么爷!”紫虞还是那般凛冽的口吻。
其实,她何尝想这样折磨人?
但不用这样的手段,他再如此纠缠下去,对他或她都是种痛苦。
虽然她承认自己还爱着他,可是杀父之仇,她该怎么算?
这像是一道鸿沟,永远也跨不过去。
不如绝情一点,如果他不堪受辱,就此离去,这大概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反正休书已签,上报官府,他俩就名义上来说,已经再无关系了。
她对他的情,会全部封锁,深深埋在心底,只能怪两人今生无缘。
*
清晨的太阳从东篱上爬起来,龙震扬只觉得腿脚发麻,双眼似涂了浆糊,就快睁不开了。
好在,他还是挺过来了,没有睡着,完成了她的命令。
经过一夜,身上的衣衫已经自然风干,他感到额前有些发烫,像是染上了风寒。
然而这一切都无所谓,如果能得到她的原谅,就算送了性命,他也甘心。
“爷──”旺才由风府的家丁领着,远远地唤他。
“你怎么来了?”龙震扬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