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有许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却一个都不喜欢,偶尔被缠得烦了,才会跟他们出去。
但她,从不跟任何男孩单独约会。
“你也许是第一个喔!”她曾笑着对他如是说。
他不确定她是否在逗他,也许是,也许她当惯了温室里的娇花,不曾见过他这样野性的男孩,所以感觉到好奇。
但他不介意,她逗他也好,跟他开玩笑也好,他都约定了她,对他而言,她是个梦,一个值得费心追求的美梦。
半年后,他存够了一笔钱,正式开口约她出来。
那天,是他生日,他整夜辗转难眠,一大早便跳下床,哼着歌,换上特地买的新衣服。
“哥,你好像很开心?”他的妹妹关雪见他情绪昂扬,好奇地问。“是不是因为今天是你生日?”
“嗯,是啊。”他随口应道。
“真对不起,哥。”关雪忽然道歉,忧愁地咬着嘴唇。“今天你生日,我却不能送你什么东西。”
“没关系。”他揉揉妹妹的头。“我今天会收到一份很棒的礼物。”
关雪眼眸清亮。“什么礼物?”
他神秘不语。
“是爸爸妈妈送的吗?他们今天会回来吗?”关雪满心期盼,自从关父生意失败破产后,为了清偿积欠的庞大债务,关家父母便四处打零工,有时去很远的地方,会连续几个月都不见人影,也不拿钱回来,任兄妹俩自生自灭。
这趟远行,一走就是一年多,毫无音信,老实说关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不认为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还会再出现。
但他不忍泼妹妹冷水。“嗯,他们今天不会回来,可能还要过一阵子吧,你也知道爸爸妈妈在外面工作很辛苦。”
“嗯,我知道啊。”关雪咬唇,她其实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小女孩,从不耍任性。
关彻心一紧,不敢看妹妹落寞的神情。“你乖乖在家里写功课,等哥哥回来,再买蛋糕给你吃吧!”
“今天可以吃蛋糕?好棒喔!”关雪欢呼。“我会认真写功课的,哥要快点回来喔!”
“嗯。”关彻温柔地答应。
他怀着难得的喜悦,来到约见的地点,比预定时间早了将近一小时,他失笑,笑自己的忐忑不安,笑自己一看就是个初次约会的少年。
他耐心地等候,等过了与她约好的时间,又多等了一小时,迟迟不见她,他慌了,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连忙Call她。
接电话的是她家管家,说她刚刚才出门。
他挂了电话继续等,烈日在头顶狂晒,一点点逼出他的汗水,他又苦笑,这回是笑自己太痴傻。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再次打电话,这回,她来接了。
“你不是已经出门了吗?”他讶异。
“我去买东西。”她回答。
他愣住,言语在唇际退缩,许久许久,才颤抖地吐露。“你……放我鸽子?”
“……对不起。”她涩涩低语。
他不敢相信。“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适合,你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来往比较好。”她顿了顿,落下的话拖着他一颗心沉至谷底。“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他木然怔立,明明阳光炽暖着,他却感觉全身发冷,寒意透进骨子里。
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他收到的礼物是她的拒绝,冰冷的拒绝。
他失神地走在街头,像个无主的游魂,飘荡着,不知何去何从。他破旧的皮夹里,塞着一叠厚厚的钞票,他费时半年才存到的钱,他想用这些钱买一个约会,一个青春梦,却不可得……
“不来算了!你以为我在乎吗”他忽地发狂了,像个疯子对天大喊大叫,心口受了伤,抽痛着。
路过的行人投来惊恐又鄙夷的目光,他不在乎,因为他在乎的女孩一点也不在乎他。
这些钱,都没用了……
他走进一家电玩店,将所有钞票换成了筹码,泄愤似地与机器对赌,在最短的时间内输光自己的心血。
傍晚,霞光凄艳地染在天边,他踏着朦胧暮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哥,你回来了啊!”关雪听闻他的跫音,兴高采烈地出来迎接。
他看着强忍着孤单与寂寞,在家里乖乖等他的妹妹,她的脸像巴掌一样小,骨瘦如柴。曾经,她犹如洋娃娃一般珠圆玉润,如今却面黄肌瘦。
“哥,蛋糕呢?”她不知道他输光了钱,不知道他将能让两兄妹饱饱吃上好几个礼拜的钱白白送出去,兀自天真地笑问。
没有蛋糕,小雪,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么贴心可爱的妹妹——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怎能如此自私?
他蓦地冲进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水流强劲,狠狠地冲刷过他的脸,冲去他痛楚的眼泪。
这天,关彻的梦碎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梦碎,却是最后一次。
因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许自己作梦了——
第二章
十五年后。
岁月无情,世间的悲欢离合都只能对其臣服,不论当时有多喜悦悲伤,再回首,也许都恍然若梦,或者,还觉得可笑。
是啊,十七岁的他的确可笑,竟能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少女如此痴迷,为了一个青春梦神魂颠倒,旁徨无主,想想,真不可思议。
关彻笑了,站在窗边,抽着烟,在烟雾迷蒙中回忆少年时,忽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傻,执着得可爱。
现在的他,还能不能为了任何事那般执着呢?
他想不到。
现在的他,又比少年时候经历得更多了,多得让十七岁以前的经历相形之下,算不了什么。
因为那段短短的初恋受伤后,不久,他遭到更严重的打击。由于连续几个月交不出房租,他和妹妹被房东赶出来,兄妹俩被迫在街头流浪,他不得不休学,专心照顾妹妹,直到一个多月后,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了他们。
那对夫妇领养了他妹妹,原本也打算领养他,但他觉得对方的家境也不好,不忍加重他们负担,何况自己也够大了,应该自力更生。
他哄骗妹妹,自己要将迷路的爸爸妈妈带回来,要她留在那对夫妇家等待一家团聚。
事实上,他知道不可能了,亲生父母早就遗弃了他们,他只是不忍告诉妹妹这一点。他相信,等她再大一些,自己会明白。
他离开了,抛下了一切,独自走天涯。他四处打工,所有能做的工作都做,他当过建筑工人、送报小弟,卖过小吃,摆过地摊,卷起包袱飞奔躲警察。
后来,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某个飘着细雨的夜晚,他经过一条暗巷,无意间救了一个负伤的中年男子,后者身上被砍了好几刀,性命垂危。
他遵照男人的指示,找来一位密医,治好男人的伤。
男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表示愿意带他前去日本,原来他是日本关西某个黑道组织的大哥。
男人说要栽培他,保证只要他跟着自己奋斗,迟早有一天能呼风唤雨。
有何不可?反正他前途茫茫,也不知何去何从,就算加入日本黑道又如何?
于是,他去了,远赴重洋,展开另一段新人生……
思及此,关彻又笑了,低低的、沙哑的,充满嘲讽的笑。
那时候的他,好单纯,根本想象不到所谓的黑道是怎样一个世界,直到有一天,他像那个男人一样中了枪,倒在街头苟延残喘时,才真正醒悟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
也就是在那天,他告诉自己,如果能够活下去,他一定要脱离这个可怕的世界,不论要花多少时间,要付出多少代价,他想回到阳光下,回复平淡的生活。
现在的他,回来了吗?
或许吧!虽然他的确正式退出了日本黑道,回到台湾做生意,但他经营的这些酒店宾馆,仍是属于夜的行业。
他仍是个困在黑夜的男人,阳光对他而言,只是偶尔掀起厚重的窗帘时,能够偷窥一眼的温暖。
但,也够了。现在的他并不求什么,甚至很奇怪自己从前为何能为了追求什么那样义无反顾,他不懂当时是哪来的执念,也许只因为年轻。
因为那时候的他,太年轻,而如今的他,已历尽沧桑。
「老了吗?」关彻幽幽自嘲。他实在不想用这样的字眼形容自己,但他的心态,好像真的老了。
「老大!」一道来自现在的呼唤惊醒他。
他回过头,望向恭谨地侍立一旁的小野一平,小野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只是小野彷佛还脱离不了当时混帮派的习性,总是以日语敬称他「老大」,来台湾三年,还是坚持理小平头,穿黑衬衫。
「有事吗?」关彻懒得再纠正他叫自己「老板」就好。
「南区那块上地听说政府终于要释出来了,很多开发商都虎视眈眈打算去抢标,之前老大不是说那块上地盖新酒店正好吗?我想我们要不要去投标?」
「投标当然是要的,不过不急在这一时。」关彻微微一笑。「联络一下我们在市议会认识的几位议员,说我要招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