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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摇摇头。「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种因素而要让他们讨厌你,就不会教你用这种方法啦!」

  「为什么?」他脱口问。

  「因为啊……」关茜瞄向一旁的白发老先生。「他们太爱你、太了解你了,用肚脐猜也猜得出来你是为何而改变,所以啦,你这么做不但不会让他们憎恨你,反而会让他们加倍心疼你、怜惜你,你死了,他们也会加倍痛苦、加倍哀伤……」

  她摇摇头。「用错方法啦,少爷!」

  魔鬼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僵立片刻,骤而转身就走,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匆匆奔上楼去了。

  「希人!」白发老先生想追去,却被关茜横臂阻挡。

  「交给我吧!」话落,她也上楼去了。

  留下来的人,除了白发老先生、管家夫妻和那两个男人之外,其他人各个都捧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美眸蕴含着泪光,温静秋轻轻哽咽。「好苦!」

  「原来表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变得这么可怕的!」聿邦婷喃喃道。

  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关大夫怎会知道呢?

  *

  上了二楼,不见那家伙的身影,关茜只好自己慢慢去找,拐了一个弯发现一扇洞开的房门,探头进去一看,好大一间卧室,起码六十坪以上,面向竹林那方还有一座宽敞的露台,一张休闲桌,几把休闲椅。

  他就坐在露台上。

  关茜慢吞吞地定过去,在隔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落坐,他宛若未觉,兀自盯着竹林发呆;她也不打扰他,自顾自打开病历,仔细研究。

  聿希人,二十七岁,三年前曾因肺癌而接受过手术和化疗,一年多前,肺癌复发,又动了一次手术,但尚未开始化疗,又发现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半年后,再发现更多癌细胞转移,胃、肝、肾等部位都有。

  再过两个月,医生做出最后诊断,聿希人几乎全身都有癌细胞,再多的治疗也无法抑止癌细胞的蔓延了。

  不想可知,聿爷爷绝不会轻易放弃唯一的孙子,因此,在那一张最后诊断的病历上,又多了好几张类似的诊断病历,不同的医生,一个比一个知名,一个比一个大牌,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药可救!

  终于,聿希人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决定放弃治疗,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想继续被无用的治疗折磨到死。

  目光从病历上徐缓地移到聿希人那边,关茜注意到他的神情显得如此落寞与无奈,以前偶尔也会见到他出现这种表情,总让她一再猜测究竟是为何,直到此刻,她才了解真正的原因。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

  最令人泄气的是,即使她自认医术高人一等,绝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够找回希望,但他却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内。

  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她也无能为力了。

  「剩下的日于,你打算如何度过,亚历山大?」

  没错,聿希人就是亚历山大,那个跟她「厮混」了三个月的「朋友」。

  但现在,他是她的病人,所以她必须以对待病人的态度去面对他,可是,好奇怪,类似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说,每一回出口,她也总是能够不带进任何情绪,因为她早就学会不对任何病患产生感情,铁石心肠地拒绝去感受所有病患与家属的喜怒哀乐了。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他的脸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口竟然浮现一丝隐隐的刺痛感。

  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半丝波动,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似的,直到她等得不耐烦,正想再问一次时,他才突然出声。

  「叫我雅里士吧,或者希人。」

  「亚历士?原来你真的叫亚历山大!」

  「不,是雅里士,雅里士是我的希腊名字。」

  「希腊名字?为什么你会有希腊名字?」

  「奶奶是希腊人,我也是在希腊出生的。」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眼睛特别深邃,睫毛长又卷,鼻子也比一般东方人高挺,不过其他部分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呃,我叫关茜,大家都叫我关茜,不过,我特准你叫我茜茜。」因为他是朋友。「我是医院调派来负责照顾你的医生。」

  「……你是医生?」聿希人猛然回过脸来,双眸吃惊地瞠圆了。

  关茜耸了耸肩。「我说我是天才,你又不信!」

  第4章(2)

  「可是……可是……上帝,真是令人吃惊!」聿希人满脸不可思议,不过还是勉强相信了,「所以你才会……」他指指她的黑框大眼镜、阿嬷的包包头和老气到连他姨婆都不屑穿的套装。

  如果不是她拿下眼镜,他也认不出是她。

  「没办法呀,以我本来的样子,病人没一个把我当医生看,所以啊……」关茜随手抽出几根发针,泄落一波乌溜溜的发云。「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不然还要解释一堆,病人还不一定相信呢!」

  的确,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相信!

  聿希人莞尔。「真辛苦。」

  关茜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然后举眸望定他,那张熟悉的脸依然尔雅俊逸,依然温绚柔和,可是……可是……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再次涌现刺痛感——比刚刚更强烈的刺痛感,胸腔也跟着紧缩起来,好像有谁桎梏住了她的胸膛,她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设法挣脱那股紧窒感、消灭那抹刺痛,努力找回往昔面对病患时的冷静——那种几近于冷酷的冷静,然后,再问一次相同的问题。

  「你打算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

  聿希人笑容倏失,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回过眼去眺视竹林,低喃,「我没想过那么多,只希望我走了之后,爷爷不要太难过。」

  「所以我才问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过?」

  聿希人怔了一下,再次侧过脸来,「我不懂?」他不解地问。

  「你才二十七,这时候就走……」心口又抽紧了,又紧又痛,她不得不再做几下深呼吸,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真的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有遗憾,因为你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无法完成,可是,如果你能够把握时间,尽全力在时限之前实现那些事,就算无法全部完成,起码也能减少一些遗憾……」

  她极力保持冷静的面貌面对他,如同过去在面对那些面临死亡的病人一样。

  「离世的人,最怕带着遗憾离去,但如果你爷爷知道你已经尽力满足自己,不使自己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至少他会觉得安慰一点……」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微微俯下脸,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还有,好好和你爷爷谈谈,谈谈你心里的话,或者谈谈你的忧虑或害怕,甚至愤怒,不要再为了不想让他难过而隐瞒他或欺骗他,因为,那反而会使他更心酸、更哀伤。」她按住他的肩头。「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他只希望你能用最快乐的心情度过最后的时间,所以,老实告诉他,怎样你才会快乐吧!」

  语毕,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我去请你爷爷过来。」

  片刻后,她看着聿爷爷在聿希人身边坐下,聿希人回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祖父好一会儿,蓦然双臂一探拥住了祖父;聿爷爷也回抱住了孙子,背影激烈的颤动起来,那极力压抑的哽咽充满了绝望的悲凄……

  她没有再看下去,猛然转身,前方不远处是另一扇门,三不管一头撞进去,原 来是浴室,她双手撑在洗脸枱边缘,脑袋低垂,牙根紧咬,拚命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半年……

  良久、良久后,她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方才徐缓地抬起脸来与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人,双颊被泪水渲染得一片狼藉。

  好久、好久了,从七岁那年开始的吧,她再也没有掉过半滴泪水了,因为爸爸告诉她,她必须学会用冷硬的心去面对死亡。

  不管是多么可怜的生命的殡落,她都不能心软。

  起初,她无法理解,但愈来愈多的死亡围绕在她身边,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者,唯独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终于慢慢学会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从强行压抑到麻木不觉,她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痕,低眸看着手指头上的潮湿,那么多年没掉过半滴泪水了,为什么现在……

  她又哭了?

  *

  「谢谢。」

  聿希人把吃完药后的水杯递给那个曾经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见关茜好奇的看着那男人偕同另一个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杨頵,另一个是石翰,是我的贴身保镳。」

  「贴身?」关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说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见过杨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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