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不好,这条小命好几回都是劳烦赵大夫硬抢救回来,谁也无法保证她能活多久,说不定某天早晨她就会一睡不醒,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人类就是这么渺小脆弱又不堪一击。”梼杌哼笑。
“所以在这么短的日子里,我能做什么都想尽可能去做。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帮你治好那个窟窿。”
“我不会感谢你,是你哀求我让你治,而且治不好的话,我可不会随随便便跟你算了。”梼杌还是骄傲地睨视她,将她的好意践踏在脚底,毫无愧意。
“我知道。”她也不是想得到他的感谢才这么做。
两人结束交谈,因为丁香仓促奔回的脚步声和猛催赵大夫快点的焦急嚷嚷已经自外头传来。
“赵大夫,您走快点!”
“别催别催,体恤一下我这把老骨头呀……”
“我家小姐从没主动要我找您过来,一定是她的身子真的很不舒服了,快快快!”
“我有在快了……”
门扉砰地打开,丁香硬拖着一名白胡老者进来,想必就是上官白玉口中的赵大夫。
“小姐,坐。赵大夫,您快帮小姐瞧瞧她哪儿不舒服,我刚才跟您提过,她跑到外头去淋雪,还跌进雪里弄个全身湿,一定是受了风寒……”
“没有淋雪这种词儿啦,丁香丫头。”赵大夫呵呵笑,坐定,要上官白玉将手放在脉枕上。“来,白玉,我先替你诊诊脉。”
“赵伯伯,我无恙,请您过来这趟是为了……呃,丁香,你能不能去吩咐厨房替我准备一些热汤热菜?分量多一点,我有点饿了。”一方面是为了支开丁香,一方面是猜想梼杌应该也饿了,毕竟他有伤在身更需要补充体力,所以上官白玉只好又麻烦丁香跑腿。
“对哦,小姐你还没用午膳……我马上去!赵大夫,小姐交给您,一定要仔仔细细帮她看诊哦!”风一般俐落的娇影丢下话,随即又跑远了,出去时还忘了关上房门。
上官白玉起身掩好房门,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越少人听见越好,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毕竟她要央求赵大夫医治的,是妖。
“白玉?快坐下呀。”赵大夫催促她。
“赵伯伯,要劳您看诊的对象并非白玉。”上官白玉心一横,直说了。
赵大夫是上官家专属的医者,虽说府里上上下下的病痛都由他一手包办,但实际上最常需要他医治的,便是身躯孱弱的上官白玉,上官老爷甚至特地在府里为他留了一间房,方便他就近照顾上官白玉,所以赵大夫对上官白玉而言已经像是一个亲人。他和上官白玉很有话聊,聊病情、聊草药、聊天聊地,好几回上官白玉瞒着丁香救回受伤的猫狗,也都是央托赵大夫治疗,因此对于她时常捡动物回家的行为,赵大夫可说是习以为常。
“不是你?难道……你又捡了什么东西回来?”所以才会支开丁香,怕又挨丁香数落吧?呵呵。
“赵伯伯,您别吓到,也拜托您先答应白玉,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好吗?”考量到丁香会速去速回,上官白玉也不敢拖拖拉拉,提出这项要求后,得到赵大夫颔首应允,她才压低嗓音道:“是只受重伤的妖,他伤势不轻,赵伯伯,求您一定要尽力治好他。”
“妖?你这次捡回来的东西,这么特别?”
“赵伯伯,您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人。”应该吧……
“让我瞧瞧先。”
“嗯。”上官白玉转向床榻方向,看见梼杌闭目养神,一副已经快被软绵绵的床给哄睡的慵懒模样,她出声唤道:“梼杌,你快现身让赵伯伯察看你的伤势。”
他大老爷毫无回应,连根睫毛也没动,她心急地再次叫道:“梼杌?”
“我什么时候答应让人类破大夫看病?”他终于肯动尊口。
“你跟我回来不就等于答应……”
“我记得我从头到尾都只说如果‘你’治得好我。”
“我又不是大夫,怎会治病?”太为难她了!
“那是你的事,我不想让第二只卑劣的人类看见我。”人类不配。
“你……”
“白玉,怎么了?”赵大夫只见上官白玉对着空床说话,脸上净是苦恼。
“赵伯伯,他……他不肯现身。”怕赵大夫起疑,她赶忙又道:“赵伯伯,我没骗您,他现在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谁奄奄一息呀?!”梼杌瞠目瞪她。奄奄一息这四字,只能用在脆弱又无用的废物身上!
“赵伯伯没怀疑你说的话,你别急,不然你粗浅地形容一下他的伤势,我在心里有个底,或许能查出病因。”
“好,这样好。”上官白玉直点头,面对不配台的病患,只好改变作法,她开始描述梼杌的情况:“他左边身子有个大洞,大概这么大……”她在半空中比画出一个成人脑袋大小的洞。“位置从锁骨到胸下,他左手臂上方也全没了肉,只剩下臂骨……”
“慢着慢着,白玉,你说他身上的伤口大到从锁骨到胸下?”赵大夫惊讶地问,她所形容的伤口简直大到离谱。
“嗯。”
“怎么可能?那么重的伤,早就见骨了吧?”
“呀,我还没说完,见骨了,已经见骨了?”她猛颔首。
“那么你应该也看到他的内脏了吧?”这句话,赵大夫说出来只是单纯想表达惊吓而已。
“内、内脏?”上官白玉很认真地又将梼杌身上的伤看个仔细。“没有看见内脏,只有白骨……呀,他那个大窟窿透过去了。”补充说明。
“透过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可以站在这里,直接看到他背后床褥的花色,中间只隔着他身上的几根白骨。”
“你确定他还活着吗?”赵大夫不敢置信。
“活着。”而且还在瞪她。
“好吧,你一开始就已经说是只妖,难怪这么重的伤势还能活。”所以他不应该太惊讶。“他的伤口有在出血吗?”若有,止血是要务。
“没有。”他的伤口干干的,类似结痂。
“他有喊痛吗?”
“没有。”他大老爷瞪完她,又闭起眼要睡了。
“若他的伤口是窟窿状,那么想以线缝合伤处也是不可能,但放任伤口不做处理,只怕一经感染,伤势会恶化,这可难办……”赵大夫沉吟半晌,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最好,以人类而言,那样的伤势绝对会送命,所以根本毋需烦恼怎么填补窟窿,也难怪他倍感棘手。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会治,废物。”梼杌凉凉地开口,嗓音可酸的咧,幸好赵大夫听不见这番失礼的话语,只有上官白玉知道梼杌的冷哼。
“白玉,不然你先清洗他的伤口,记得擦拭的水必须煮沸过才能使用,将伤口拭干后,这里有瓶伤药能减缓伤口痛楚,并且生肌收口,你把它均匀地涂抹在他身上,再以干净布条覆盖其上包裹好。我回去查查古今医书,看看是否有提及躯体上的巨大伤口应该如何补救。”赵大夫递给她一个白瓷瓶,交代完用法后又从药箱里取出另一瓶药。“寻常人受了这类重伤,夜里都可能会发烧,不过我不清楚妖物的情况是否相似,这是退烧的药,若需要……就喂他个几十颗吧。”连重伤都不会死,可能抗药性也比人类强,人类吞三颗,他就吞个十五颗好了。
“谢谢您,赵伯伯。”
“还有,这冻疮膏给你,你的手掌已有皮肉肿胀及有紫硬结现象,千万别放着让它破烂成疮,到时就更麻烦。等会儿丁香丫头回来,我再吩咐她熬当归四逆汤让你饮下。”
“我没有事呀,不用麻烦丁香了。”
“还说没事,你脸色很糟。”赵大夫不用诊脉也能从她的气色观察出来。
上官白玉不敢再狡辩。通常在寒冬时节也是她最受煎熬的日子,一个月里没躺上十五日已属万幸,今日吹了太久寒风,怕是夜里又会发烧。不过比起自己的身体,她反而更急于想多探问一些照料梼杌的注意事项。
“赵伯伯,当归四逆汤他能喝吗?还是有什么药是他能内服的?”
“你和他病因不同、病程不同、体质不同,不能用同一帖药,况且他伤势严重,还是别胡乱服用比较好,让他多吃多休息,我想会对他有帮助。”
“好,我知道。”
“若他情况有异,你随时遣丁香丫头过来找我。”
上官白玉又道了声谢,此时赵大夫的表情却突然变得严肃,她有些困惑,还没开口问,就听见赵大夫说:“你这次救回来的,是无害的小花妖吗?”
他知道白玉能见到花草之类的精怪,听久了也就对她的异能不感到奇怪,但他觉得白玉这回的态度不似以往,而且她方才喊了“梼杌”……这名字他知道,只不过那对人类而言应该是遥不可及的传言。
凶兽,梼杌,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