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觉得耳根霎时发热。她的确看见了他,诧异地歪着头走近他,他掌心猛发汗,直往裤管抹擦,一眨眼,却见她露出惊喜的笑容,”安曦,是你啊!你来逛街吗?”
他错愕地望着她,搞了半天她以为他们是巧遇吗?”是、是啊!”
这情景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一时真诲不出适当的对话来,但是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愉快,眉心比在学校舒展多了,并且毫无为人师的架子,笑容真情意切,没有半点虚饰,他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太好了,想请你帮个小忙,有空吗?”她腼腆地问。
“呃,有空。”他两手空空插在牛仔裤袋里,在不属于他的市街里晃荡,说他忙也很可疑。
“如兰,怎么在这?”
一辆停泊的蓝黑色轿车里,钻出一位年约三十左右的男性,发现了街边徘徊的程如兰,直截了当便问,一身斯文书卷气,却目露精明,穿着正式,应该不是在私人时间中,与男子同车的其它三个人都上了年纪,看起来均非等闲之辈,下了车后相偕进入了一家门面堂皇的苏杭菜馆。
程如兰显得相当惊讶,往后靠近安曦,表现得极不自在,“我……那个……”停顿了几秒,忽指着安曦,”这是我学生,他叫安曦。”
“嗨,你好!”男子礼貌周到地和他握了握手,又转向程如兰,等磁卡她交待行程。
“刚考完试,我陪几个学生看电影,正要到电影院会合。”她说得很快,分明是急中生智。安曦暗自一惊,不动声色。微笑不语地配合她。
“喔?”尾音抬高,简单的一个字含意便不单纯了,男子无暇追问下去,他看看表道:”那好,我今天有饭局,你好好去玩吧!别太晚回家了。”男子的叮咛像在对着熟稔的亲人,迟疑的眼神充满不确定。
待男子走开,她吁了口气,突然拉起他的手说:“走吧!”
第4章(2)
来不及问去哪,她三并两步往前疾行,没多久便左转到另一条街上,一家小型电影院果真就在前方不远处,专放映二轮影片。”老师,刚才那位是……”他试探地问。
她刚才说了谎,不擅撒谎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未婚夫。”她心不在焉地答,自动放开了他,从皮包掏出一张伍佰元钞票,对他说:”安曦,麻烦你帮个忙,看见售票窗口了没?请你向那个售票员买票,顺便和她多聊几句,随便说什么都好,我在这里等你。”
多么无理头的要求!售票员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妇人,又不是可爱辣妹,买票归买票,为何要闲扯淡?况且,她当真要和他一道看电影?现在这个时间点只能观赏到其中一部恐怖悚片啊!
“可以吗?”她态度是这么温和,口气里请求多过命令,眨着眼殷殷企盼地看着他,信佛要他做的是非常重要的事,纵使他心里有再多别扭,也无法拒绝这个乍听无害的请求。
他两手接过那张钞票,靠近售票口,一派锁定。
“两张‘追魂’。”
中年妇人表情平板,划位后将票以及找零从窗口传给他,”五排八号,九号。”
“那个……请问这部片好不好看?”
“我不看恐怖片。”
“看的人多不多?”
“不多。”
“我不是七点这一场唯一向你买票的人吧?”
妇人看他一眼,面露不耐,“如果你怕可以不要看,还有另外一部卡通片。”
他偏头瞥望站在海报橱窗旁的程如兰,她踏着脚尖,目不转睛注视着妇人,神情有些动容。
他按捺疑惑,转身对她耸耸肩,回到她身旁,”没话说了,老师。”
“谢谢你。”她仍在鹊望,妇人缩回座位,已经看不到人了。
“老师,你认识她?”那异常流露的关注是遮掩不了的。
“嗯,一个朋友的妈妈,好久不见了。”回答得很简单,道理却不大通,不过他不准备探究,因为被搞得一头雾水的他只想确认她是否真想进电影院。
“那……票怎么办?”他扬扬手里的票。
“唔?”她状甚不在意,”噢,扔了吧!”
“扔了?”他竖起耳朵,”两张一起扔?”这些票是买好玩的?
“咦?你买了两张?”她拍了一下前额。
“……”他该说什么?
她看看他,他那过分秀致的双眼已经透出古怪的光芒了,再不安抚他一下,势必又引起诸多联想,遂挺直脊背,正色道:“那好吧,别浪费,一起进去看吧!看哪一部?”
现在才问他?
知道片名后,她亦不置可否,迳自走到贩卖部买了一包奶油爆米花和一瓶可乐塞到他手里,见他发傻,她十分认真地说明:“你们年轻人看电影不都要吃这些东西?”
这女人真鲜!心头忍不住浮现这么一句。真想见识一下面对恐怖镜头的她会有何与众不同的反应?有没有可能再次神魂俱丧?念头一起,他不禁乐了起来,这次他得把握机会好好观察一番,或许有新的发现供他研究也不一定。
兴高采烈进了观众席坐定,他前后左右环视一圈,暗悴一起:“靠!”
举目所望不超过五颗人头,八成是一部卖相不佳的大烂片,特效只会令人发噱。
很不幸,这部想像中的大烂片却在开场二十分钟之内让他手上满满的爆米花洒了半盒出来,全无胃口。空旷的席位暗影幢幢,他不断挪动坐姿,试图对面面中不时蹦出的惨白面孔无动于衷,接着冷不防的震撼音效迫使他的右脚抽措一下,放在脚夫边的可乐随之翻倒,泼洒在鞋面上。
“不要怕,都是假的。”程如兰在他耳边幽幽说着。
幸好电影院光线不良,没有发现他面颊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太丢脸了!为了弥补失态,他抬头挺胸,正襟危坐,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他甚至想吹一段口哨表现悠哉。撑场了十几分钟,身侧有些奇怪动静,他斜瞄了一眼,发现刚才的顾虑太多余,因为身旁的女人不会有余暇注意到他了。
不可思议,银幕上的骇人镜头竟有催眠作用?他缓缓向另一侧拉天身体,测试她是否果真入睡,臂上的重量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他的拉远动作,她的侧脸颊慢慢下滑,贴附在他左胸。
无庸置疑,她睡着了,睡得非常酣甜,轻微拍晃她的肩头亦无济于事,可粗鲁的摇醒她绝对不算明智,难道让她清醒着笑话他的丑态?
再说,剧情正走到关键处,绷紧神经之际,有个活生生的人依偎可以壮胆不少,还是别打扰她为妙。
就这样,他一面抵抗着激起疙瘩的鬼气森森,一面呼吸着她的发丝馨香长达一个钟头,直到灯亮人散,他俯看她,忽然一阵迷惑。她是道地道地的女人吧?连只疯狗都能吓坏她,为什么惊悚片反倒令她无聊到入睡?
太夸张了!心有不甘,他屈起指头捏紧她的鼻翼,无法呼吸的她蓦然醒觉打直坐正,揉了揉眼皮,神智不太清楚地傻望他,”开始演了吗?”
“演完了”他摊摊手,“不过老师你睡得好,睡得妙,这片子无聊透了,不如回家睡大头觉。”
“啊?”她仔细回想一遍,同意道:“的确是,哪有这么神通广大的鬼,他们都搞错了。”
很另类的回答,但让他很不爽。身材不够粗犷,面貌不够阳刚都不至于打击他的自信心,但胆量不如一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女人简直不可原谅。
出了电影院,街上行人如织,夜生活才刚要开始,他的节目已经结束。
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着,拐了两条街,周围才渐渐冷清,她向他道别:“谢谢你啊,安曦,下星期一见。”她摇摇他的手,像个姐姐般的温柔神情。
那单纯的温柔,瞬间驱散了他心内所有的芥蒂,他忘了说再见,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好一会儿。
想起脚夫踏车还搁在大头家的店前,必须打道回府,这时有人搭上他的肩。“是他吗?美珍。”
“就是他,狗眼看人低,以为念群华的就了不起了!”有女生忿忿接腔。
他还来不及回头,身躯便被强猛的臂力往后拖行,他反射性挣扎,短短几秒间,便摔跌在两栋高楼间的夹巷里。
“靠!有毛病啊!敢动你老子……”脱口的话没讲完,鼻梁骨霎时出现剧烈的钝痛,嘴里充斥着血腥味,他被莫名地攻击了。没有多想,弹跳起身回拳,对方更快,第二次痛击落在他的胸口,他后脑着地,立刻昏头转身,感觉腹部再次被对方狠狠踹中,一阵恶心,爬不起来。
“很帅吗?跟女人一样漂亮有什么好跌的?踏花你的脸……”没听过的粗糙男声。
他真倒霉,四肢动弹不得,只能发出闷哼。难道今晚这条小命就被废在这脏兮兮没人管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