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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惊奇地倾听那绝世之音;长剑出鞘,回声更是不绝于耳。她再顺势持剑比个招式,剑锋白光流转,彷如划过一道明晃晃的流星。

  「好锋利!」她还没看过大个儿拿这把剑砍人呢,不知上面是否沾过血,她可别沾到死灵的秽气了。

  她赶紧收剑入鞘,放回原处,呵着被森寒剑气所波及的冰冷手掌,问道:「这么大的一把凶器,你背来背去不嫌累吗?」

  「不累。这是教我武功的长辈送我的。」

  「就是要你叫他爹的陆岗?」

  「不是。」

  「那是谁?」

  裴迁盯住火堆上,将烤熟的鱼拿下,一口也不吃就插在泥土里。

  「你去喝汤,我打个盹休息一会,然后我送你回家。」

  「喝汤喔。」胡灵灵舔舔唇,笑逐颜开。

  裴迁眼里只看到一团火跑来跑去,他用力甩去杂念,不让那团火燃烧他的心,毕竟,她也将会成为他记忆里的过往云烟。

  捡了一块平坦的大石,他躺卧下来,两臂叠在脑后当作枕头,双眼望向乾净得不掺一丝杂质的蓝天。

  天高地远,凉风悠徐,他闭上眼,让自己暂时离开尘世。

  「裴迁,这汤好鲜甜,你什么也没吃,吃一口啦。」

  「胡姑娘!」他猛然坐起,看着伸到他下巴前的木勺子。

  「吃啦。」胡灵灵笑咪咪地送上菜汤。「我也没见你尝味道,撒的盐恰到好处,以后你娶妻了,一定会帮忙烧饭。」

  那勺子几乎塞向他的鼻孔,他只好一口吞下去,算是对她有了交代。

  「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好啊,那你躺下去。」她抱着小铁锅,又舀起一勺菜汤吃着。

  他僵着背脊,就是躺不下来。她的香气萦绕身边,她的笑语钻入耳际,她还拿他吃过的汤勺……不,她先吃了,他吃到她的口水了。

  「想躺就躺,我又不是没见你躺过。」她盘腿坐到石头上,灵动的丹凤眼瞟向他,娇笑道:「放心,我忙着喝汤,没空欺负你。」

  他还是坐得直挺挺的,眉眼嘴角绷得紧紧的。

  她喝了一口汤,看他一眼,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心气。

  好人有清气,坏人有浊气,大个儿的气却是乌烟瘴气,将他的本心都遮掩得看不见了,也蒙蔽了他眼前的道路,教她看了也跟着气闷。

  要帮他清除瘴气吗?他帮她摘果煮汤,她是否该稍微报答他一下?

  可他没向她求,没送上鲜花素果,更没奉上香火钱……她玉姑仙子又不是吃饱没事干——唉,是啦,就是他让她吃饱的。

  算了,当作是做功德,她得将大个儿从迷雾中拉出来。

  「陆岗不是你亲爹,你不想叫他爹,对不对?」她又引出问题。

  「嗯。」

  「可你也不想看他走入绝路,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嗯。」

  「你生父本姓裴?」

  「不是。」

  呼!她好累,这样一问一答是要讲到哪年哪月?

  「你从头说给我听,好吗?」她是可以读他的心识,但她下想耗费法力,更想让他一口气讲很多话,这人闷太久了,得让他抒解一下。

  「讲详细一点。」她又提醒,微笑道:「慢慢讲,把你所有能讲的词儿都搬出来,我慢慢听,天色还早,不急着赶路。」

  笑语盈盈,嗓音柔腻,他望向这张绝艳娇容:山头猛地一跳,彷佛所有埋藏的情绪皆从心底汩汩流出,不断地流进她清澈了然的眸子里。

  他被她媚惑了吗?

  *

  第4章(2)

  十年前,那时候没有裴迁,只有虎背山上的陆克舟。

  虎背山集结众家英雄好汉,其实就是个强盗窝;但,盗亦有道,平时他们种田放牧,自给自足,遇上了贪官恶商,这才会不客气地大肆掠夺。

  在十八岁的陆克舟心目中,他的父亲陆岗是最睿智、最冷静、像是神明一样崇高无上的人物。他敬畏父亲、孝顺父亲,期盼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像父亲那样英明神武的大当家。

  相形之下,教他功夫、读书的二当家焦驯反而比较像是慈父,他有什么事皆找焦二叔,焦二叔也当他像儿子一样疼爱。

  年轻的陆克舟跟了父亲叔伯们干了几票,仍然不明白世俗所谓的好与坏、是与非、正与邪、善与恶,虎背山上的一切就是他所认知的世界。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他根据父亲的目标,拟定一套攻打抢劫策略,准备呈报父亲,来到了父亲房门边,却听到了里头的吵架声。

  「大哥,你不能叫克舟去劫贡银,这是去送死。」

  「该让他出去见识一下,增长他的胆识。」

  「这批贡银是要用来买粮赈灾!」焦驯语气急迫。「护卫的兵力比以往增加好几倍,这不是克舟所能应付的。」

  「这就考验克舟的能力了。」陆岗气定神闲,好似不关己事。

  「这两三年来,你根本是走偏了!」焦驯越说越气。「你要劫货也就罢了,还赶尽杀绝不留活口。穷村子都没饭吃了,你也抢得下去?你逆天行道,这是将虎背山带向死路!」

  「这里谁是大当家?」陆岗眼神冰冷。

  「是你!」焦驯握紧拳头,直直怒视这个丧心病狂的大当家。「你的决定,我听命便是,可是……克舟是你的儿子啊!」

  「他不是我儿子。」

  「他好歹也喊了你十八年爹,你难道对他没有感情吗?」

  「只要他是那厮的杂种,他就该死!」

  「你当克舟是你报复的工具?」焦驯恍然大悟,又惊又怒。「你知道这回贡银由周破云押送,这才叫克舟去劫贡银,而且绝对会失手?」

  「没错。」陆岗神色更冷酷,拧出邪恶的笑容。「抢劫贡银,唯一死罪,我要周破云亲自斩死他的儿子。」

  「你好狠!都十八年了,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当年谁又放过我了?」

  「克舟是无辜的!」

  两人争吵不休,最后是陆岗赶走焦驯,随后陆岗也离开房间。

  他们二人都没发现,脸色惨白的陆克舟蹲在墙角,失神震惊,完全不愿意相信他所听到的一切。

  是夜,陆克舟跑去质问焦二叔,焦驯沉痛地点了头,告诉他,当年陆岗和周破云师出同门,周破云考上武状元,一路飞黄腾达当上大官,陆岗却被逐出师门,从此亡命天涯,沦为绿林大盗;那天,陆岗劫走周破云即将临盆的夫人,当夜周夫人阵痛难产,生下他后便死去;陆岗将他交给焦二叔的妻子抚养,对外宣称是外头相好的妓女所生的亲骨肉。

  焦驯讲完,取来随身三十年的长剑,送给了依然不能接受事实的他。

  「克舟,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你在这里只会提早送命。」

  「我……我要去哪里?」他惊惶无肋地问道。

  「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再跟陆岗有所牵扯,他容不下你。」焦驯长叹一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我是后来才跟了陆岗,也不明白他和周破云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我明白,上一代的仇怨跟你无关。」

  他怆惶地离开了虎背山。陆岗得知他逃走,以反叛名义派出手下追杀他,几回生死关头皆让他逃脱了;他越逃越远,走向他所未知的江湖。

  用尽身上的银子后,他带着他的剑,砍了一个打家劫舍的盗贼,那是官府缉拿的要犯,他拿到了赏银,从此他知道可以仗着这身武艺谋生。

  别人问他姓名,他问了第一个遇见的路人,问他的姓,那人回答姓裴,于是他姓了裴;他想到自己迁流江湖,居无定所,便为自己取名为迁。

  十年来,他往南往西往东往北,就是不往虎背山的方向;后来,他陆陆续续听说焦二叔病亡,虎背山被周破云剿灭,陆岗失踪了。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只能流浪过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

  「你好笨,陆岗那么狠!你还跑去找他?」胡灵灵听完,直截了当说出她的想法,小铁锅早已吃得锅底朝天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裴迁平静地道:「他老了。」

  「你这人心中有旧情,放不下,你这样活着很辛苦耶。」

  「我知道。」

  「你知道?」她定睛一看,说也奇怪,刚才还笼罩在他身边的乌烟瘴气,这会儿像是被风吹散似地,一缕缕地流掉了。她高兴地拿指头戳他的胸口。「这就对了嘛。笨大个儿,你焦二叔早就点醒你了,上一代的事跟你有啥关系?你别整天放在心上,老想着自己出身不好,不敢结交红粉知己,枉费怜香喜欢你,你却在那边自惭形秽,以为配不上人家——」

  「不是这样的。」他打断她的叨絮。

  「那又怎样?」

  「我想,没人能承受这样的我……」裴迁说不上来。十年来,他心中无时无刻萦绕着上一代的纠葛和自己波折的身世,甚至认为自己不该出生,遑论传宗接代,让他的妻儿承受他与生俱来的仇恨。

  「啕!这样的你又怎样?想太多了啦。」胡灵灵仍猛戳着他。「你哟,不是为了当大侠而当大侠,你是无处可去才当大侠。人家大侠是侠骨留香,你是一肚子臭大便病不出来,郁积久了伤身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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