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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这么多年,她当然明了夫婿在想什么,当年大儿子死得离奇,没能让小二子赶得及,这事搁在儿子心头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痛,丈夫就是想得多,怕小二子也没法子救他,心里更难受,这才不愿让小儿子知情。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两父子心口的伤还痊愈不了,一个自责不已,怪自己力有未逮,一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怪谁都无济于事,暗将丧子的痛往心窝里藏,就怕活着的人伤心。

  「妳说够了没,唠唠叨叨地让我胸口发闷,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一会儿。」儿子要回家,他是忧喜掺半,心儿一分为二,拉扯得厉害。

  「不行。」她手一扠腰,朝媳妇一使眼色。「药先喝完再说。」

  「妳……咳咳,不喝!」他嘴里全是药味,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苦的。

  年老病缠身,又长期卧床,闻药色变的杭远云不是不想复元,而是药吃多了也会心生畏意,尤其是不见起色,难免更加排斥。

  有些药性会改变味蕾,一天三、五帖药下来,食物的美味在他口中已经麻木,他尝起来都是苦的,已许久不知其味了。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不活。

  「老爷子,你……」不喝药,还能撑上几天?撑得到小二子回来吗?

  正当周氏愁眉苦脸地想劝丈夫多为小辈想一想,眼神一使要媳妇强灌几口时,屋外忽然传来闹烘烘的声响,还夹杂着欢喜声。

  是谁来了吗?怎么一个个仆役都往拱门外跑,满脸欢欣地迎接?

  周氏纳闷着,却也没空去凑热闹,当务之急是让夫婿喝下药,其他的事都属小事,没有什么急过一家之主的病情。

  于是她和谷月涵合二人之力,婆媳俩费尽心思要顽固的老头张开嘴,不让他和自己过不去。

  「秋石滋阴带火,用于骨蒸劳热,咳血,噎食反胃;唐本草袪风,利湿,活血止痛;琥珀镇惊女神;雷丸杀虫消积……这十七种药材确实是上等,可混在一起使用却十分伤身。」

  一道清冷女音幽幽扬起,似秋霜拂面,透体清凉,又若杨柳垂湖,清净澄碧,给人冷中带暖的安适感。

  两人同时转过身。

  「姑娘妳……」

  好美的女子,眉若春柳眼似星辰,朱唇不点而红,欺霜赛云的白嫩脸蛋……哪来的九天玄女呀?

  「即使无病之身日日饮其乐,不出一年必吐血而亡,五脏六腑俱腐。」是谁开的歹毒药方,竟以药为毒……是在向她下战帖吗?

  「姑娘是大夫吗?」周氏听她说的一席话,惊得冷汗直冒。难道她一直在加害丈夫?

  「小有所学。」她学医是兴趣,不能算大夫吧。

  「那妳能治好我家老头吗?」对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兴许能帮他们一把。

  「娘,她是孩子为妳找的好媳妇,医术不在我之下,经她判定的病症,无不药到病除。」清朗的笑声人未到,声先至,风尘仆仆的杭君山一脸疲色,身上衣裳微带尘埃,不疾不徐地跨过高起的门坎,来到娘亲面前。

  「你……你……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娘日盼夜盼,终于盼得你归来了。」周氏哭着抱住爱儿,思念之情难以抑制。

  「娘,妳别勒死孩儿了,先让我为爹把个脉,看他究竟生了什么病。」

  *

  第7章(2)

  杭家二少爷回来了。

  沸沸腾腾的欢呼由里传到外,丫头、奴婢、仆役,乃至于厨房里打杂的小厮,上上下下莫不欢喜地笑咧张嘴,更加勤旧的整理里外。

  最高兴的莫过于最疼爱小儿子的杭远云,形色枯槁的他瘦得只剩下皮连着骨,两眼凹陷,好像快断气似的,一见到儿子走近,睁大的双眼多了一丝元气,彷佛一下子全好了,可以下床走动。

  但事实上,他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眼中虽多了神采,可病体危急,类似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说话有力却夕阳斜照。

  见状,杭君山立即为他诊脉开单,同时命人抓药,熬炖汤药救急,先吊着一口气再慢慢医治,不敢操之过急,怕适得其反。

  不过再好的药物也比不上邪手医仙一颗回魂丹,它味道清甜,带着百花香气,入喉顿生甘津,舒神悦气,一滑过胸腔落入胃袋里,那花香味反升不降,直通天灵台。

  等把完脉,当今最有名的两大神医立即入室商讨病情。

  「妳发觉了吧,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杭君山语气中透着一丝沉重,不敢相信自己若晚回来了一步会是什么光景。

  「是毒,也不是毒。」药能救人,亦能害人;毒能伤人,也能治人。她跟师妹所学其实是相辅相成。

  「此言何故?」莫非她发现他遗漏之处?

  下意识的,苏写意揉开他眉间皱折,柔声问:「你见过南疆一带的苗族吗?」

  「去过几回,但我确定爹体内的毒并非蛊毒。」他大掌包覆细白柔荑,来回搓抚,像是能为他安定心神。

  「是血丝虫。」师妹常将它混在蛊尸中,且跟她要血丝草,制成七草七蛊毒。

  「血丝虫?」听都未曾听闻。

  「这种虫原本是吸畜生的血为生,数目若不多反而是益虫,牠会吸取牛羊马等动物肠胃里的微量毒性,让牠们更为强壮。」血是主食,但毒性却是诱因,有如孩童嗜糖。

  「我知道这类虫,在山西小镇,我曾治疗过一名长年赤足务农的农妇,让她吃下泻虫药,她排出百条三尺长蠕虫。」让人见了反胃不已。

  「有点相似,不过血丝虫一向不会寄生在人的身上,而且江南一带的暑气不利血丝虫的生长,除非……」通常只长在潮湿,布满瘴气的沼泽地。

  「除非有人将虫卵从苗族带来江南,再将牠混入茶水中,人一饮入便在体内孵化,然后寄生?」真如他猜测一般吗?

  杭君山不愿怀疑身边的人,在这个家中的每一个人他几乎都认识,有的甚至从小看他长大,主仆情分之深一如亲人。

  而方便行事的谋害者更是近身的那几人,他们大半已在杭家待了大半辈子,而且深受器重,叫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们有逆心。

  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事事猜忌的人,整日疑神疑鬼,认为谁最有嫌疑,可父亲身上的毒却明确地告诉他,这里头真的有鬼。

  「你描述的和我所想的差不多,只是血丝虫本身无毒,必须不断喂毒养大牠的胃口,等牠累积一定的毒素才会产生剧毒。」所以说牠是毒,也不是毒。

  「如果停止喂毒呢?」杭君山沉下脸。

  顿了顿,秀眉似陷入思考中而微微拧起。「我师父说过,长期食毒的血丝虫若不再喂毒,牠们便会因食不到毒而咬破宿主肠子,破肚而出。」

  这番话是师父在教师妹时说过的,所幸她记忆力不错才能记起,毕竟她对寄生虫比较有研究。

  「什么,这么可怕?!」他瞠大眼,惊得脸色发白。

  「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说过有法子止住虫子骚动,即使不喂毒也能保命。」她记得的只有这些。

  「什么方法?」爹的病情不能拖,越快医治越好。

  「不知道。」

  「嗄?」他托腮的手滑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我的好娘子,可否劳烦妳再说一遍,我好像失聪了,听得不真切。」

  他娘子是何许人也,邪手医仙吶!更是外传无双老人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回他一句「不知道」,一定是他听错了。

  杭君山拉了拉软耳,再抠一抠耳垢,神色清明地望着他眼中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冰艳仙子,冼耳恭听柔腻如丝的天语。

  「师父只说有方法能压制血丝虫毒,但没告知究竟是何物。」或者他说了,但她没放在心上。

  毕竟毒非她擅长之物,她能解,却不一定专精。

  大大的笑脸先是凝结,继而僵硬,而后震惊,最后是愕然的垮下。「妳不晓得是什么方法啊……」

  连她都不知道,那他爹还有希望吗?

  「合我们两人的能力,能暂时控制令尊的情况,你现在该做的是先找出谁想加害于他。」否则他们做得再多也徒劳无功,这次好了,下次呢?

  他脸色微敛,露出些许落寞。「能接触爹亲饮食的人,多半是亲近的熟人,妳要我从谁先查?」

  不论怀疑哪一个人,他的痛心都不会减少一分,只会让自己变成多疑的主子。

  「妇人之仁。」仁厚不见得是件好事,慈悲等于纵容,他是在给加害人一个机会,偏偏,这就是他的性子。

  僵了一下,他抬起沉郁的眼,说得好不哀怨,「都是我所认识的人,我怎能不心软。」平常就算是陌生人,他都不愿当别人是坏人了,更何况是家人。

  厨房的李婶晓得他爱烧鹅腿,每回总会挑最肥最嫩的鹅腿留给他,送茶水的李大叔擅长做童玩,小时候常帮他做木马、波浪鼓,丰富他的童年,张管事跟了爹二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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