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过这里,看你的灯还亮著。”她淡淡地解释。
他愣了愣,下意识瞥了眼腕表,已是午夜一点。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蹙眉。“怀孕的人应该早点休息。”
“你这是关心我吗?”
“啊?”他一愣。
她仿佛也后悔自己这样问,别过眸。“我睡不著。”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起身走向她,担忧地打量她全身上下。
“放心,比起你那个娇弱的未婚妻,我健康得像头牛。”她漠然回应。
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
他苦笑。“要不要喝一杯热牛奶?会比较容易睡。”
她轻轻咬著下唇,半晌,点点头。
“你等等,我去弄给你喝。”
叶圣恩下楼到厨房,温了一杯热鲜奶,然后又坐电梯回三楼,她已经不在他的书房了,他微慌地寻找,终于在偏厅发现她。
这是专属于他母亲的会客室,仿法国宫廷沙龙的装潢,古典而优雅,窗边架著一台乳白色演奏琴,靠墙的古董柜,则琳琅满目摆著他的奖杯奖状,正中央还有一幅他与母亲的合照,她弹琴,他拉小提琴。
朱挽香若有所思地注视著他的辉煌——击剑、骑马、辩论、演讲、音乐,这个男人果然是文武全才啊!
“别看了。”叶圣恩看出她噙在唇角的讥讽,竟感到一丝困窘。“坐这儿喝牛奶吧。”他指向一张柔软的躺椅。
她接过牛奶,缓缓落坐,凝睇他的眼,闪著古灵精怪的光。
“我听晴姨说,这间会客室是你妈专用的。”
他点头。
“所以你这些奖杯奖状都是她摆的喽?”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勾唇。“看样子她很以你为荣啊……妈妈的乖儿子,我最怕这种男人了。”
“你这是讽刺我吗?”
“是赞美啊。”她柔柔地低语。“大伯果然是叶家的骄傲。”
他胸口一拧。“你可以不要再那样叫我了吗?”
“你说‘大伯’?”她明知故问。“你不是说跟我结婚的男人是你弟弟吗?那我喊你一声‘大伯’有什么不对?”
是,没什么不对,是他自己自作孽,活该!
叶圣恩无奈地吐息,他望著眼前这得理不饶人的女子,看她一口一口,噙著讽笑啜饮牛奶的模样,堵在胸臆的郁恼与倦意顿时都烟消云散,淡淡地,升起怜惜。
“你肚子饿吗?”他忽然问。
“什么?”她一怔。
“我听说怀孕的女人肚子特别容易饿,你想吃什么吗?”
她骇然凛息,瞠圆双眸。
他蹙眉。“你怎么了?”
“你别装傻了!叶圣恩。”她愤慨地起身,厉声指控。“你既然选择扮演一个负心的角色,干么不演得彻底一点?干么要假装关心我?干么要在当头泼我一盆冷水后,又给我希望?你——”
“嘘。”见她激动得嗓音破碎,他慌得扶住她的腰,怕她怒火上来,意外伤了自己.“你别这样,挽香,小心你的身体。”
“你还会在乎吗?”她倔强地扬眸,明明是带著强烈恨意,眼潭深处却隐隐融着哀伤。
他心一扯。“对不起。”
她直直地瞪他。“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叶家?”
“我担心你一个人,你现在怀孕了,需要人照顾。”
“所以你是为了孩子才留下我?”她嘲讽地问。
他默然。
“你说实话!”她逼问。“如果我没怀孕,你还会把我留在叶家吗?”
他深深地望她。“我会希望你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样对你最好。”
她颤然无语,如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在夜色里凝立。
“挽香。”他焦急地唤,试著碰触她。
她用力甩开他,目光清冷。“你说你是为我好,你以为自己是用什么身分跟我说这些话?负心汉?孩子的爸爸?还是跟那个欺骗我的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大伯’?”
她像一朵全身带刺的玫瑰,扎得人疼痛,却又让人明知会出血,也渴望收进怀里,细细呵护。
叶圣恩自嘲地勾唇,迎视她的眼潭,极内敛地漫开一抹近乎宠溺的温柔。
她看懂了,又是震撼,又是愤恨。
他承受著她的恨,柔声问:“我可以听一听吗?”
“听什么?”
“听说这个时候,宝宝已经会踢妈妈的肚子,我很想听听……胎动的声音。”
“你想听胎动?”她不敢相信。
他点头,半跪著蹲下身,犹如一个骑士宣誓效忠那样的姿态,然后轻轻地,将耳朵贴近她柔软的腹部。
他用心去感受那微弱的胎音,而她,静静地站著,没有抗拒,也不知该如何抗拒。
恨在这一刻消融了,爱在温馨恬静中悄悄地成长。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微微一笑。“宝宝听起来很调皮呢,你会痛吗?”
她不语,命令自己冷漠。
他幽幽叹息,站起身,轻轻握住她的肩。“听著,虽然现在我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你相信我,我不会跟婉儿结婚。”
她愕然瞪他。
“你愿意相信我吗?”深情又温煦的眼神,是最可怕的枷锁。
她垂敛眸,纵使心底有千百道声音警告自己别为他套牢,仍是不由自主点了头——
“嗯。”
第七章
“叶圣恩,你这家伙!你居然要结婚了!”
激昂愤慨的咆哮如一道追杀令,从无线回路的另一端急促地飞过来。
叶圣恩连忙起身,握著手机躲到办公室一隅。“予欢,是你吗?我现在跟我二叔开会。”
“我管你开什么鬼会?!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解释清楚!”他的高中死党程予欢显然已濒临忍耐的极限。“之前你不是还说,你订婚只是权宜之计吗?怎么现在闹到真的要结婚了?”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叶圣恩苦笑,压低嗓音。“结婚的消息是假的。”
“假的?”程予欢愕然。“你没事干么放这种假消息?到底玩什么把戏啊你?”
“我有苦衷。”
“我当然知道你有苦衷,问题是什么苦衷?你这家伙,从半年多前就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秘密,连我跟关彻都不能说?”程予欢忿忿地叨念。
“抱歉,再给我一些时间。”
“还要多久时间你才够?”程予欢不客气地追问。“我现在愈来愈觉得你这家伙没义气了,根本没把我们当朋友。”
就连好友也开始质疑他吗?
叶圣恩苦涩地抿唇——他的人生,果然在失控中。
“我不管你了!等你想通了自己来认罪吧!”
他无言以对,只能任由好友气恼地挂电话,望著手机发愣。
“谁打来的电话?”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叶承绍好奇地扬眉。
他神智一凛,坐回沙发上。“是我的朋友,他打电话来……恭喜我。”
“为了你跟婉儿的婚事吗?”
“嗯。”
“没想到你们会那么快决定完婚,我还以为至少要到年底,该不会跟朱挽香那个女人有关吧?”提起那个近来很令叶家头痛的女人,叶承绍很不屑地撇撇嘴。“是不是婉儿担心她作怪,才要求你早点完婚?”
“不是的!”他急忙否认。“这是我的决定,跟她无关。”
“真的无关吗?”叶承绍若有所思地注视侄子。“我老觉得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女人。”
叶圣恩蹙眉。
叶承绍观察他阴郁的神情,剑眉一拧,沉声警告。“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圣恩,就算那女人真的怀了朝阳的孩子,也不关你的事。”
“……我知道。”
“知道就好。”叶承绍满意地颔首,注意力回到他刚刚送上的报告。“你的意思是,目前整个石油期货市场台面上最主要的玩家就是美国四大投资银行,油价未来会怎么变化,还得看他们接下来怎么操作。”
“是。”叶圣恩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公事上。
“那我们只能在一旁看戏?”
“别说我们了,全亚洲也找不到能够跟花旗或高盛匹敌的金融集团,我们要在这当中分一杯羹,并不容易,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美国的政治利益。”叶圣恩顿了顿。“另外,如果我料想得没错,应该还会有另一波金融购并,目标猎物……大概会是这家吧!”他指向表格上列出的某家大型金融机构。
叶承绍很赞同他的推论。“最近市场是有传出一些消息,看来他们的确被盯上了没错——这份报告你分析得很好,看得很透彻。”他赞许地点头,背脊埋进沙发,忽地聚拢眉。“说也奇怪,前阵子你是不是著了魔,怎么会闯出那么大的祸?居然学人家在CBOT《美国芝加哥交易所》炒商品期货,一下亏了几亿,简直不像你!”
叶圣恩闻言,顿时有些尴尬。“前阵子我的确有点……冲动,可能是最近全球金融情势变化太剧烈,一时冲昏头了。”
“那种失误,不允许再犯了!虽然我们叶家是最大的股东,不过你之前那种荒腔走板的表现,我跟你爸真的很难替你在其他董事面前说情,这次能保住你,下次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