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他把手递过来干么?啊!是了,他要她拿那只手腕泄忿!
“我还没来得及把你抓到瘀青,自个儿的手就先废啦!”尽管这么说,她脑中却很不驯地浮现自己两手圈住他劲腕狠抓的模样——肯定是她用力用得气喘吁吁,而他则不动如山、一副无关痛痒的德行。
不知怎地,她嫩脸就红了。
南洋的夏日确实毒辣了些,巴罗默默瞥了眼姑娘泛红的面颊,宽背默默一侧,又为她挡掉烈阳。
至于那只不受“青睐”的手腕,他当然也就默默收回。
两人伫足在绿草浓布的丘陵线上,她在他高大的阴影里,海风将他的气味吹向她,阳光的暖味、海的咸味,还有某种近似神檀香的余韵,然后是男人独有的清冽气味,多种味道交混在一块儿,不难闻,甚至可说是好闻的,漫漫地将她的鼻间整个占据。
这个男人很古怪,古怪得让人想……深究?
一时间,陆丹华对这突然兴起的心思感到讶异。
她疑惑拧眉,低唔了声,晃晃螓首正欲说话,此一时际,位在远远另一端的丘陵坡地那儿却传来鹿只惊慌凄厉的嗥叫声!
他俩同时循声抬头,见几个分散在鹿群周遭的养鹿人反应快极,全拔腿赶将过去。
有鹿只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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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几天前,那场午后大雷雨惹出的祸。
当时落雷打断草丘上唯一一棵树,树干还因此被烧得焦干,岛民们也没多留心,却不知树根旁的草地同时裂开一个纵穴。
纵穴的洞口不大,仅够一人通行,但下头似乎极深,两只小鹿晃来这儿食草,蹄子踩空便接连掉进去,嗥叫的声音仍断断续续从穴底传出。
巴罗和陆丹华靠近时,已有一名养鹿人没系绳便急急爬进纵穴内。
然而,情势更糟,那名瘦小汉子不但没把鹿只救出,自个儿竟也陷在里边,更头疼的是,任凭围在上方的人怎么呼喊,底下都没了回应,就连两只小鹿的叫声也渐渐微弱,几难听取。
众人慌了神,有谁在这时赶紧跑去找长绳,即便如此,只怕找来绳子也为时已晚,不及救命。
“巴罗!”陆丹华朝弯身试图要爬落纵穴的男人一唤,后者闻声回首,深峻且漂亮的眼看得她心音如鼓。“……你干什么?”
“把人和鹿只带上来。”他说得平淡,仿佛只是进屋子把人和畜牲带领出来似的轻松。
“底下可能有阴疠之气,会把人呛晕的。”要不,不会短短一刻钟不到,便什么声音全没了。
“我能闭息。”
陆丹华一晕。
他……他再厉害,也无法闭息到把底下人畜全都救出为止啊!
“巴罗!”见他人已往下跨落,仅剩半颗头露出,她紧声再唤,人整个仆跪在穴口。
她迅速从怀里暗袋取出好小一瓶白瓷瓶,从里边倒出一颗米粒般大小的青丸,软掌凑到他唇边。“把它含在舌下,这是我家大姑娘给我的。瓶子里还有三颗,你带下去,以防万一。”
不知青丸的药性,但光是凑近过来,他已嗅到药丸异样的清香。
再有,是她那只抵得好近的柔荑,能无声地诱哄人。
巴罗目光直勾勾,张嘴任她喂入。他用舌压住一下子便窜漫出来的凉冽感,瞬间觉得呼息一清。
接过小瓶塞进怀里,他微颔首,极深地望了她一眼。
随即,他整个人没入纵穴里,手脚好快,才眨眼就瞧不见影儿。
焦急围在旁边的岛民们原本七嘴八舌商量着该如何救人,见巴罗往底下爬,所有声音全止了,大伙儿屏息凝神地听着下头动静。
好静……
什么声音也没有……就是静……
有人受不了了,伏在穴口朝底下喊,这时跑去取绳子的人终于气喘如牛般扛着一大捆草绳奔回来。
两名岛民赶紧往穴内放绳,边放边朝里边嚷嚷,希望底下的人能有回应。
陆丹华跪在纵穴旁动也没动,眸光从方才巴罗下去后,就再没挪移,直盯住深幽幽的黑穴。
他下去多久了?
一刻钟?两刻钟?还是已有半个时辰?
她耳中听到自个儿胸房里怦怦跳的心音,好清楚,一下下震着她的耳鼓。
突然间,胸口被某种力道撞痛,痛得她忍不住缩肩抽气,但痛得好,因她整个神魂紧绷到忘记呼息,当那条放落的草绳被底下人用力拉动时,围观等待的众人发出惊喜叫声,而她终于呼出那一口绷在胸间、喉间的郁气。
有了回应,大伙儿精神一振,那扯动的力道似乎要他们回拉。于是乎,三名汉子抓着绳头,开始一寸寸收绳。
头一个拉上的是跃下去救小鹿的那名养鹿人,他已然昏厥,但呼息的力道尚强,帮他解下绳子后,有人接手照顾他,绳子再次被抛入穴内。
第二次拉上的是其中一头鹿只,浑身都是泥,虽闭着眼,肚腹却明显地一缩一鼓,鼻孔张缩着,很使劲儿地喘气。一旁养鹿人赶紧接过去照料。
绳子第三次放下,这次过了较久才有动静。
一颗心都快蹦出喉咙的陆丹华已无法静候,十根指儿相互绞扭着,唇都咬出痕了,很怕未了真要出事。
直到大伙儿开始拉绳,一点、一点慢慢拉,然后幽黑的纵穴内终于出现隐晦的影儿,淡影越来越清楚,轮廓渐明,她心绪跟着高昂,不禁欢呼了声,因为看见男人那一头黑与金交混的棕发了!
这一边,巴罗单臂抓住绳子,另一手把体型偏瘦的小鹿抱在怀里。
他足尖借着上拉的力道,顺势踩踏穴壁突起之处,稳健往上攀爬。当他肩臂露出穴口后,许多只手臂一块儿抓住他,将他整个拖离纵穴。
大伙儿欢声雷动。
尤其,被救出的养鹿人此时终于醒来,面庞虽显疲惫,但神智已恢复,众人见状更是欢欣,全围着巴罗又拍肩、又笑嚷。
对于当地的吕宋方言,巴罗如今已听得懂七七八八,但说的能力还不是很好,再加上他寡言得教人发指,平常疏于练习,进步得自然缓慢。然而此时,他将怀里小鹿交给旁人后,却掀了掀唇,很努力地对岛民们挤出一句——
“该谢的是这位姑娘,她给的青丸很好,在底下,我喂人也喂鹿。”
所以,如今人畜平安,全赖她的青丸相助。
陆丹华不习惯受众人注目,但此时此际,岛民们哪里肯轻放她?在拍完巴罗的肩臂后,又一窝蜂地朝她拥近,将她团团围困,好几张朴实黝脸冲着她笑,此起彼落、叽哩咕噜地说个不停。
显然,她虽为汉家女,对当地方言听说的能力却好得不得了。强自压抑了羞涩之情,她倒是大大方方和岛民们对应。
不知过去多久,待她费了番气力摆脱太过热情的岛民后,才惊觉那个男人竟已不在原处。
不在原处?!
他这是大玩“金蝉脱壳”的招数吗?!
把她丢给大伙儿,拿她当屏障,然后自个儿却乘机躲得远远的?
人呢?上哪儿去了?
状况还有些虚弱的养鹿人和小鹿们已被带走照料,几名岛民们则合推着一块大石,准备把纵穴暂且堵住,再请示老岛主看怎么处理较妥善,草坡这儿终回复该有的平静。
陆丹华四下张望,一名也是养鹿人模样的小少年似是看出她在寻找什么,咧嘴冲着她笑,手臂一抬,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她循着那个方向走,重新爬上草坡,跃过丘陵线后,她看见那男人就在沙岸上,而且正往海里走,他走走走,水漫到大腿高度后,突然一个飞身扑进海水中,浪打来,把他身影卷远了。
咦?
她不自觉朝岸边走去,走得有些快,甚至小跑起来,直到瞧见他在层层轻浪间破浪而出,畅泳的矫健姿态如传说中的鱼人,一会儿没入水中,一会儿又浮出海面,劲身隐隐泛光,她才缓下步伐。
她没唤他,走近后,她着魔般盈然而立,被海中那个画面引走所有专注。
“鱼人”来回游过一阵后,在浅海里立起,随着他走回,水面到他的腰、他的大腿,然后是小腿,他又“化”作全然的人身,耳后无腮,手指与足间没有生蹼,他回到她面前。
“你为什么不脱衣再下海?”
是瞧见男人浓且好看的眉挑动,陆丹华才意会到自己幽幽地问出什么。
脱衣?噢,真着魔了,她竟真的这么说!
“衣衫全脏了。”巴罗淡道,根本不在乎浑身滴水不停。他将长发整个往后扒梳,浓蜜色的俊脸在天光下仿佛镶着金,宽额和颊面上犹挂着水珠,实在是……太秀色可餐了.
陆丹华脸一热,赶忙撇开眼。
姑娘家这么胡思乱想,实在太不庄重!
她深呼息,费劲儿把思绪压回他的答话上——衣衫全脏了……
喔,是的,他攀出纵穴时,从头到脚,好几处都裹了泥,那只受到惊吓的小鹿还蹭得他的前襟一片脏污,她怀疑上头说不定也沾了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