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过。「打错了。」
「嘿,你说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你。」
楚河瞇起眼,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们九个小时前见过面,我有你的电话号码,但是忘了留下彼此的名字,你说我们俩夸不夸张?」
清脆的笑声在他脑中瞬间聚集成一张脸孔,一张有双水灵乌黑的眼瞳的脸孔。
「罗曼光……」他知道是谁了。
楚河没想到她这么迫不及待地在今晚就打电话来了。
是游戏技巧不够高明,还是太担心他这只到嘴的肥羊跑了?
「请多多指教。」那声音的主人又笑了,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我还以为我们应该更有默契的。」
「默契?」他捉不住年轻女孩跳跃的说话方式。
「是啊,原本我期待报出名字的时候你就能立刻联想到是那个你问也不问名字就给了电话的陌生女孩。」
「下次我接起电话之前就会知道是妳打来的电话。」他交迭起双腿,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等待她出招。
「这不算,不灵了,你会把我现在拨给你的这支电话号码储存在你的手机里,你当然会知道是我打来的。」
「那么妳可以试试用另外一支电话打给我。」他的口吻不冷不热,因为尚不确定她打电话给一个绝对算得上陌生的男人,却用如此撒娇熟稔的口吻说话,要的是什么。
「咦……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他看看手表。
「那就好,我刚画完图,昏天暗地的,现在才注意到已经凌晨三点了,你都这么晚睡?」
「嗯。」事实上,他很难入眠,经常一天睡不到三个钟头。
「我对你很好奇,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每个女人都对他很好奇,对他的身价很好奇。
「你觉得自己是个有趣的人吗?」
「嗯?」他再次跟丢了她的思绪。
「例如说常常有些疯狂的想法,或是会去做那种一般人认为不可思议、觉得你发神经的事?」
他沈吟片刻。「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噢……」她发出一声失望。「如果你回答不出来,那就表示你不好玩。」
「怎么说?」她的问题和反应都令他意外,也教他摸不着头绪。
「因为你考虑太多,斟酌太多,没办法凭感觉回答,看来你已经老喽……」
「呵……」他笑出声。「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有多久,没人用这么「无礼」的方式跟他说话?或许是因为她还不认识他,也不认为他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大人物,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我猜错了。」她一边讲电话,手上的笔随意地在纸上画着印象中的他的轮廓。「一开始我有种感觉,感觉我们磁场相近,一定会合得来,所以我才会想都不想就打电话给你……」
车子已经来到楚贯中住处的围墙边,楚河示意要司机先停下来。
「我喜欢「默契」这两个字。不过,经常是我一厢情愿的感觉,到最后往往会发现即使成长环境相近的两个人,想法仍然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浓浓的失望声音改变了先前他对她的目的的质疑,或许是他把她想得太复杂了。
因为他复杂,所以看出去的世界就不再单纯。
「那么,妳是个有趣的人吗?」他用她的词汇反问她。
「你觉得呢?」她反问。
「这问题很狡猾,我对妳并不熟悉,看来妳也回答不了。」
「那你为什么给我电话?如果不是因为对我有种特别的感觉,一般人不会将自己的电话留给陌生人。」
「嗯……」他开始又不那么确定她是不是正在「勾引」他。
「我觉得我会喜欢你,所以想认识你,然后就打电话给你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但是!我不是要追你喔!」她郑重澄清这通电话的出发点。「如果我们有那种「默契」你就会懂,如果不是,那你一定会以为我有病,会被我吓到,所以,我才要先确定你是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禁不起玩笑的大人。」
「我倒是很少被吓到。」他笑答。「而且不认为妳有病。」只是很「跳」,不容易理解。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地吐口气。
「或许妳能够教我怎么变成一个有意思的人。」
「成形的大人要变回孩子不容易,不过,我想你有机会。」她终于又笑了。「至少,你没有挂我电话,也没有骂我神经病,还那么NICE的听我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那我应该觉得高兴?」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这通完全没有重点,教人摸不着头绪的电话,竟是近来他感觉到最愉快的一次交谈。
「不,你应该早点上床睡觉。」她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改天再打电话给你。拜拜!」
「拜拜……」
楚河一直到合上手机,唇边的笑意仍未褪去,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很年轻,却有着超龄的成熟思想,有时说话像个孩子乱无章法,但在你将她当成孩子看待时,她却又不经意地冒出有如哲学家,触动人心的话语。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偷偷瞄着后视镜的楚河,眼睛瞠大,彷佛刚刚被鬼吓到。
他没见过少爷在接完电话后,脸上的表情,是笑着。
楚河敛起笑意,按下铁门遥控器,对司机说:「现在可以进去了。」
第二章
漆黑的宾士轿车在厚重的铁门往两侧滑开后驶进宽广的绿色草坪,停在主建筑门前,司机下车为楚河打开车门。
在楚河下车的同时,主屋大门开启,从玄关走出四名身穿深色西装的壮汉,毕恭毕敬地排成两列躬身。
「少爷。」
楚河不发一语,笔直地步入大厅,此刻,早已接获唐龙云通知的管家急忙忙地从后面房间跑出来,即使半夜三更正好眠,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松懈。
「少爷您回来了……」
「去通报老爷吧!」楚河将自己塞进沙发,随手端起仆人为他沏好的浓茶。
在这栋富丽庄严甚至静肃到有些骇人的豪宅里,就只有他还能感到悠游自在。
「这个时间,老爷、老爷已经睡了。」管家为难地答道。
「噢,那我走了。」他作势要起身。
「别、别……」管家无奈地要他稍等,紧张的汗水瞬间落入衣襟。「我这就去通报。」
三更半夜打扰老爷休息,要命,少爷回家没有通报,也要命。
遇到这一老一少,再长的寿命都不够磨练。
楚河安坐下来,继续喝茶,眼角隐隐透着一抹促狭。
不是他喜欢为难老管家,再怎么说老管家也是看着他长大,吃了他不少年少叛逆时的闷亏,怪就怪那老头子没事就爱传唤他回家,像是生怕他哪天撇下手边一大堆事业搞人间蒸发,所以,老头子找他麻烦,他就叫他老人家半夜起床尿尿。
不久,亮洁的花岗岩地板传来拐杖的「笃、笃」声,从声音的频率可以判断,他又惹火楚贯中了。
「现在都几点了,我一早就让龙云通知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楚贯中外表看来虽然已显得老态龙钟,但声音依旧洪亮。
「刚忙完。」楚河把玩着左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瞟一眼在一旁搀扶着楚贯中的妖艳女子。
这老头子,都七、八十岁了,还是那么好色。
「你们都退下。」楚贯中拐杖一挥,让所有人离开。
待大厅只剩这一老一少,楚贯中松下严厉的表情,又爱又无奈地盯着扶养了十六年,却仍旧感觉陌生的养子。
要是,楚河是他亲生的多好……
这念头一起,他也只能暗叹一口气。就算是自己生的,未必能调教出像楚河这样的将才。
他不仅才智过人、冷静、无情,重点是,他不怕死、不要命,活着只是想既然来这世上一遭,就尽情地游戏人生,笑看人生。
当一个人无欲无求,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左右
他、控制他。
所以,楚贯中真心宠爱他,也拿他没辙。
他老了,膝下没有继承人,留下再多的财产,恐怕那些妻妾在他死后很快就会争夺挥霍殆尽,所以,他任由楚河爱干什么就拿去干什么,只是没想到这钱愈滚愈多。
他曾叱咤风云、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到现在,唯一的心愿,不过就是得到养子的一颗真心而已。
「要问下星期那个案子的事?」楚河开门见山的猜测楚贯中今天找他的用意。
「都办妥了?」
「您交代的事,敢不办妥?」楚河嘴上说得恭敬,但脸上看不出一丝畏惧。
为了承接这个工程案,楚河从一年多前就已经着手准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拔掉楚贯中胸口的一根刺。
三十年前,一场利益纠葛让两个打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一夕间反目成仇,楚贯中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右腿,也失去了对「人性」的最后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