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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欢面具下的唇微微掀动,“那把剑已经送给陛下,陛下若真想知道,大可请工匠撬开剑鞘,不就真相大白?或者陛下想要的并非真相,而是臣的一句谎话?”被戳中心思,麒麟有点儿恼。可哪一回她自以为尖锐的问题不是被人这样硬生生尖锐回来,戳得自己满身不舒服?这位宰相大人真不懂得讨人欢心。

  古来奸侫小人不是应该先把帝王哄得开开心心,再趁机进献谗言,陷害忠良?或者这位大人连当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侫臣都要与众不同?

  被认定有挟持天子嫌疑的宰相看着麒麟咬牙,进一步又问:“陛下真有被臣挟持的感觉吗?”麒麟不肯正面回应,也学她的老师以问代答,“娄相该不会以为,满朝群臣个个都认同大人的一切作为吧?”她不天真,好吧,即使她天真过,在娄欢的调教下,如今也已经不了。

  麒麟不以为娄欢这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宰相能够掌握所有臣民的心思。最多九成九吧,但绝不可能掌握全部。即使他再如何勤政爱民也一样!人心是何等复杂。

  身处一国当中最为复杂的宫廷里,麒麟怎会不清楚,不可能所有人都认同娄欢铁面无私的作风,当中必定有人会拿她母后怨恨之下所说的话来大做文章。

  自六岁起,娄欢先是她的少傅,后是她的太傅,又兼任宰相。

  他位高权重,城府深若海。相较之下,年仅十六的少年帝王要真与娄欢放在一个天平上秤斤论两,论见识、论学养、论手腕、论气度,娄欢可不仅是略胜一筹而已。倘若在上古时候的禅让世代,当今王位哪里轮得到她来坐。

  身为宰相却拥有帝王的风范,有谁不曾在心底偷偷想过,也许她宋麒麟只是娄欢的一个傀儡帝王呢?

  她继位那年,母系亲族叛乱,娄欢暗中使力,铁腕削藩,将作乱的诸侯分别迁徙到京几附近的几个郊县,以便就近看管。虽然没有赶尽杀绝,却使这些诸侯元气大伤,成为挂名的贵族,再也没有实际的权力干涉国政。

  而她这十年来,对娄欢可说是言听计从。

  如此看来,这还能不叫作”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麒麟机智的反问,教娄欢噙起微笑,面具下的黑眸别有深意。

  “他人的想法,臣自是不可能一一掌控,甚至也不是顶在意,唯求问心无愧而已。臣在意的是陛下的想法,陛下真的认为自己被臣所挟持吗?”太傅很少一个问题重复问两遍,倘若他这么做了,一定是因为他真的想要听她回答,相处十年有余,这份默契还是有的。

  麒麟觉得累,手也很痛,但她仍然固执地不肯表现出来,只是有些过分专注地审视着娄欢唇上浅浅的笑意。

  那是笑吧?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他微笑时脸上的表情变化,而不仅仅是从一抹唇形的微妙弧度臆测他真实的想法。

  到底她有没有被挟持的感觉呢?麒麟回答:“就算回答‘有’,又如何呢?太傅,朕需要你。”即使真的被挟持了,恐怕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吧。

  这正是最困扰麒麟的问题,她怎能如此需要一个,或许并不需要她的人?

  “啊,表白了……”顿住匆忙的脚步,太保下意识躲在一旁的石柱后头,喘着气,偷偷看着她的麒麟脸上强忍着伤心的表情。

  这十年来,麒麟很努力地达成娄欢的种种要求,试着成为一个好帝王。

  她看在眼底,总是担心有一天,这些期待会压垮麒麟的肩膀。

  怕娄欢要求太高、也太多。

  可怜的麒麟……担心自己永远达不到娄欢心中理想帝王的标准。

  身为太保,她该干涉娄欢教导麒麟的方式吗?为他竟让麒麟如此不快乐。

  正思量着,麒麟已经抹去脸上的脆弱,往这头走了过来。

  “保保?”看见她,有点讶异,还带了惊喜。

  太保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麒麟,以及她身后的娄欢道:“陛下,太傅。”娄欢躬身回礼:“太保。”太保点头回礼,随即仔细审视起麒麟。

  她来晚了,一早她爱困,便躲起来午睡,宫人到处找不到她,直到她下午到寝宫想找麒麟玩耍时,宫才七嘴八舌地告诉她,麒麟去探望被软禁在华胥宫的太后,当场吓得她赶忙飞奔过来,就担心麒麟出事……看来,娄欢比她更为警觉,应该是没事了。

  不想让麒麟知道她曾为她忧心,本想假装是不小心闲晃过来的,但视线扫到麒麟染血的衣袖便停住,太保猛然低呼:“麒麟受伤了吗?!”随即察觉到太傅投来的严厉视线。

  娄欢沉声问:“太保,今早陛下习剑时,不知你人在哪里?”保氏负责照顾帝王的安康,但这位帝王如今却受了伤,显然是有人失职了。

  太保正内疚着,担心麒麟的伤势,麒麟却袒护道:“保保又不懂武,刀剑无眼,是朕不准她靠近校场。”虽然她自己也不怎么喜欢习武,若不是因为身为帝王,不能不学习保护自己,甚至有一天也许还需要”御驾亲征”,她是不可能卖力去学的。

  娄欢正要驳斥,但太保已经先出声道:“麒麟不要这么说,太傅说的没错,我应该要陪在你身边。”而不是在意外发生时还后知后觉,她真是太大意了。

  平常她们嘻嘻闹闹,其实娄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麒麟却险些出了事,万一她独自在华胥宫探视太后时,太后突然发狂了呢?

  麒麟因为习剑而不慎受伤,固然她自己也有责任,但身为帝王的保傅,怎能把这件事当作单纯的意外?毕竟,这原都是可以避免的。

  明白即将发生什么,麒麟心急地瞪着娄欢道:“太傅,请你不要——”

  “请陛下不要干涉臣的职责。”娄欢打断麒麟的话,看着太保道:“你我失职在先,依照皇朝律令,我以宰相的身分裁决,即日起,三公自我降罪,褫冠,入监服刑三十日。”

  麒麟焦急大喊:“朕不许!哪有帝师入监服刑的道理,更不用说你还是宰相!”

  “律法制订在先,宰相犯法,与庶民同罪。”娄欢果真铁面无情,连自己都一起判了刑。

  太保无奈一笑,彻底服了娄欢。只是,他们担任帝师已逾十年,还没有真正因为失职而下过狱呢。娄欢这决定,势必会引起朝中上下的骚动吧!

  麒麟慌张地看着娄欢,急急想着应对之道,偏偏脑袋越急越不管用,直到一抹灵光乍现,她露出喜色——”好吧,你判决你的,朕也可以特赦朕的!”赦免罪犯,可是帝王的权力。

  娄欢启唇似笑,轻声询问:“用什么理由?什么名目?”

  “特赦犯人还需要什么理由?”麒麟直率地道:“历来大赦天下的帝王,不就只为图个‘爽’字?”

  尽管要入监一个月,让太保有一点小哀怨,但听见麒麟直率的回应时,她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可爱的麒麟,看不出娄欢依然在试炼她吗?是因为年岁尚轻,不懂得人情世故,还是因为当局者迷呢?

  娄欢微抿起唇,不知是因为不悦,还是为了掩饰笑意。

  “陛下不用急着回答,臣与太保、太师入狱期间,陛下可以好好想一想,作为一名帝王,在什么时间、什么条件、什么名目之下,才能动用赦免的权力。”麒麟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的宰相。

  尽管不想让心爱的保保住进阴暗的牢房里,但她想破了脑袋,却仍然想不出一个可以说服娄欢的说法。

  对皇朝那上千条规范帝王拥有什么权力,以及该如何使用那些权力的律令,她明明也读过,但此时竟然一条都引用不出来。真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啊。

  勉勉强强,麒麟蹙眉道:“太傅若自罪下狱,那明天朝堂上没有宰相在场,朕该怎么向群臣交代?”现在到底是谁比较会惹祸?这男人就不能大事化小吗?

  娄欢不能,他说:“要如何跟群臣交代,就劳烦陛下好好想一想了。”他催促着:“请陛下不要光顾着讲话而停下脚步,快回寝宫让御医重新包扎伤处吧。”闻言,麒麟瞪着染血如花的衣袖,眼睛一亮,“朕失血过多,脑袋一时无法清楚思考,三公下狱的事,明天再说吧。”娄欢但笑不语。

  太保担心麒麟的伤势,先安抚道:“来吧,麒麟,我们先把你的伤给处理好。”

  “娄欢?”麒麟坚持要听到他的允诺。

  娄欢却只道:“陛下尽管放心,臣在狱中也能处理政务,不会耽误国家大事。”

  “娄欢!”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啊。

  当个帝王当到让自己帝师入监服刑,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不,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个,她只是不愿意看到身体并不是很强健的保保下狱罢了,而且这件事关太师什么事?为何太师也被牵连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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