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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一向直言,陛下不也是知道的吗?”

  是没错,而他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可仔细一瞧,瞧瞧他……

  “太傅……”少年瞇起眼,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地,瞪着娄欢的鬓边。“你的黑发里有银丝了。你打算陪朕再操劳几年?”

  倘若没有这个男人,倘若不是他……幼主即位的他,今天可还有命站在这里,耍弄些小小的任性?

  这男人,今年尚不过三十吧?他真打算一辈子把自己贡献给这个国家?

  天底下哪来如此令人感动的忠诚?他这皇朝之君,何德何能?

  娄欢没有丝毫的动摇,甚至没有伸手去抚触自己掺了些许银丝的发。

  他只道:“既然陛下也能体恤臣子的辛劳,那么,可否来讨论一下那三道圣旨该怎么处理?您可知道,有时候大臣们并不喜欢太过突然的决策?”

  说到最后,终究还是躲不掉啊。每次都是如此。这男人,是否早已看出,他之所以下那些圣旨,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期待着……什么呢?或许是期待像现在这样的时刻?

  略带稚气地噘了噘嘴,少年道:“我有我的立场。”一时间忘记继续端着帝王的架子,自称起“我”来了。“不知道是谁教导过我,做一个君王,不能老让臣子猜出心底真正的想法?”所以他一直努力地在练习啊,不想让自己那么容易被看穿,可怎么好像……在太傅面前,他还没有成功地隐藏过?

  娄欢对这些话当然不陌生,他躬身答道:“以老师的立场来看,陛下学得很好。”

  “可不是吗?”很难不承认,今日他的性格,有一半可说是娄欢教出来的啊。正因为如此,才会想,不想一直这么下去……

  想知道,有什么事,是可以真正让这男人惊慌失措的?

  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他真正的面貌,而不是老对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徒劳抵抗。

  “太傅,你是我父皇在位时登科的吧?”终究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听说民间百姓对你面具底下的面貌有许多有意思的猜测,不知道,哪一种说词比较接近真相?”好想知道那张面具底下到底藏了些什么,让娄欢总是如此神秘。

  对于一个帝王问出这人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娄欢只是轻轻一笑。

  “陛下如此体察民意,是皇朝臣民之福,万岁万万岁。”

  好一记回马枪!少年帝王一时语塞。早该知道,这家伙脑袋里装的东西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话说回来,当初入他东宫,教他育他长他的三师,如今则是他的太师、太保与太傅,其中一人又身兼了皇朝的宰相。这三个人,似乎没一个是普通的……

  总觉得,他的三位老师,个个浑身是谜啊。

  第2章(1)

  好高啊,那台座!

  扭着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不安地站在那比他身量还要高的御座前,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要人抱您上去吗?”一个温和的男声问道。

  “……不用了。”想也知道那个好心的提议,不过是在提醒他终究得自己来。

  知道身后离他三步远的男人正看着他,他勉强举步上前,步步艰难地登上雕绘着祥云图腾的玉阶,直到终于站在阶台最高处——一张由金铜打造、雕制成皇朝瑞兽造型、镶嵌白玉、铺着柔软绸垫的玉座椅脚下。

  知道男人仍在注视着他,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爬上那张高大的椅子……然而,他的腿太短,而这椅子是那样的高大。他两脚踩在椅跨上仍攀不上椅座……微微转过身,他看着身后的那个男人,声音细小地道:“少傅……”帮我。最后两个字实在开不了口。

  少傅微笑地看着,没有上前协助的打算。“请登上玉座吧,陛下。坐稳一点。

  他忆起少傅的话……明天就要正式在这殿上主持朝议了,倘若他今天不能坐稳这张帝王御用的宝座,那么,日后又要如何统领群臣?

  这是一张只有帝王能坐的椅子,是国家权力的象征。可他才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不能让人看笑话!就算现在只有少傅在看着,也一样不能让他给瞧扁。

  不过是一张椅脚比他的两只脚还要高的椅子罢了,有什么大不了。哼!

  双手撑上椅垫,双脚奋力向上一蹬,努力将自己送上玉座……却滑了下来。他失败、又失败……椅子太高了,想回头再叫唤身后的男人,但尚未那么做,他已经想象得到他会怎么回应。这男人,从来不把他当六岁孩子看待。

  咬着牙,他继续试着爬上玉座。

  第九遍,他不顾体面,以狗爬之姿,手脚并用,毫不优雅地爬上那张太过高大的椅座,气喘吁吁。抬起头,抹着一脸汗看向高台底下,男人仍然站在那边,一步也不曾离开,就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这样就够了。他想。

  虽然这人从来不肯主动帮他,跌倒了,顶多拉起他的后领,叫他继续往前走。这人从不细语呵护,更不可能背着他走上一段。

  少傅是……是宁可看着他跌跌撞撞,也不会为他代劳的那种人。

  但至少,他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后。

  坐上高高的玉座,他眼睛一花,脸色发白,却不想在那男人面前承认自己惧高。

  因为,假如他告诉少傅,说他不喜欢太高的地方,甚至有一点点怕,这人一定只会说……“很高,是吗?”少傅果然开口。

  即使他根本什么都还没有说。

  少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要坐好、坐稳啊,陛下。记住了,别让他人有机会坐上那张高椅,那是您接下来能存活多久的关键,因此,就算怕,也别说出来。”

  为此,他噤声,将所有的恐惧、不满,都吞进肚子里。

  因为这男人不会想听他抱怨。

  他埋怨这男人不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但也无比感激他。

  他不明白,对一个人怎能同时拥有这样两极的情绪反应?这是正常的吗?

  踏进大殿里时,就知道他又输了一回。

  眼见群臣在他准时出现在大殿上的瞬间,不约而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就令他没由来地觉得烦躁。闷闷地坐上玉座,听着玉阶下的舍人高声宣报:

  “朝议开始。”

  足见他先前那几道圣旨有多么微不足道;对众人而言,只是个玩笑罢了吧。

  他坐在玉座上,一个人,高高在上。

  尽管坐在这椅子上十年了,他还是坐得勉强。

  就算怕,也别说出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初次登上玉座时,娄欢对他说过的话。忍不住瞥向高台底下站立在百官之首、身穿黑色朝服的宰相。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娄欢露出他一贯的微笑,教他看了心更烦。

  没错,他是一国之君,是皇朝天子,而皇朝自开国以来,莫不是由帝王亲自主持每日的朝议;可谁规定了,天子每一天都得天未亮就起床更衣,穿上繁复的朝议礼服,带上沉甸甸的帝冠,独坐玉座之上,聆听众臣了无新意的政务报告?

  十年来如一日,他听到想要打瞌睡。

  这国家经营四代以来,体制已趋于完善;国家内政,包括吏户礼兵刑工等各事务,各自有天地春夏秋冬等部别的首长负责。官员经过严格的选拔,能力自是不在话下,在他贤明的宰相天官统领之下,绝对能将这国家带向繁荣。

  他的背后,悬挂着一幅皇朝版图所及的巨幅兴图。不用回头看,他也清楚知悉全国的地理分布。自六岁那年被立为太子后,熟记这兴图上的每处角落,便是他必修的课业之一。

  中州京畿以外,全国凡十九州,分由十九位地方州牧管理;历代由帝王分封的诸侯贵族,则散据在各州当中被独立划分的土地上。

  上天眷顾皇朝的子民,赐予中州一片肥饶的平原;十九州以外,分属归化皇朝的四夷——西边是海,南边是险要的丛山峻谷,东边是草原。

  海外,则有数不尽的国家,各自争锋鼎立。

  倘若有一天,这国家不再强盛,那么被崛起的强国并吞的局面将无可避免。

  听说在遥远的西方大陆上就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号曰“天朝”,目前在孝德帝的统治下,国家日益繁华。两国虽因距离遥远,不曾派遣使者往来,但皇朝一直都不敢小觑四海之外的遥远盛国。在中州这块大陆上,皇朝虽是当前最为强大的国家,但这局面能永远维持下去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倘若有一天,他做错了事,或是下错了决定,导致这个国家衰微,那么他将无法推卸责任。

  背负着千千万万人民的福祉,他的人生,甫一出生,便不属于他自己。不是没想过,假如他是个昏庸的帝王,也许,日子会轻松一些?

  然而“那个人”是不会容许他变成昏君的吧?

  还记得那年,他刚满六岁,父皇派了三个年轻的臣子来到东宫,从此,他的这一生便被引领着,走向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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