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江,他是你嫂嫂的孩子吗?”她侧眸问。
“不……”叶之江凝了一口气答,“他是我奶娘的孩子。”
曾经发誓,从今往后,能不欺骗她,就尽量不要欺骗她。
“善嬷嬷?”怀烙脸上的笑容凝固,“可……为什么他叫你二叔?”
“难道叫我哥哥?”他却答非所问。“孩子还小,想怎么叫都行。”
“原来这小子是乱叫的。”她拍拍那呆头呆脑的小柱子,感觉这的确像是对方会干的事。“我说呢,你哪儿跑出来一个侄子!”
“在我心中,他跟我就是一家人。”叶之江的言语中充满对傻小子的疼爱。
“是,”怀烙会错了意,“你放心,我会对他好的。”
不论她有多讨厌善嬷嬷,可对眼前的孩子,却恨不起来。
“二叔,放小柱子下来。”胖小子忽然胡乱挣扎,“你抱着我不舒服。”
“你啊,真被惯坏了。”叶之江哭笑不得,拍了他脑袋一记。
“自己不会抱,还怪人家!”怀烙连忙张开双臂,“来,小柱子,二婶抱你,好吗?”
二婶?叶之江有片刻思绪茫然,但随即却是一片欢喜。
她连称呼都能如此急中生智的改,可见,她是真心想当好他的妻子……
“现在舒服了吗?”将小柱子接到怀中,她笑道。
“嗯,”傻小子连忙点头,“二婶的抱抱是软的,舒服,不像二叔是硬的。”
怀烙忍不住放声大笑,叶之江也忍俊不禁。
“你真惹人疼。”刮刮那小子的鼻子,怀烙宠爱无限地道。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她在梦中常常能梦见,心中极度缺失的,似乎前世失去,今生注定要弥补——这种如同母爱的感觉。
身后猛然响起一声清咳,将本来欢愉温馨的气氛骤然打断。
怀烙很害怕听到这声音,因为一旦响起,便意味着一件事——善嬷嬷又神出鬼没地来了。
“奶娘,”叶之江的笑容也凝在脸上,“有事?”
“怎么,嫌我打扰你们了?”叶夫人脸上一如既往的冷冰与讶异。
“娘——”小柱子连忙腾空猛扑,要扑入母亲的怀抱。
这瞬间,怀烙忽然觉得失落,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仆妇产生羡慕,羡慕她有自己的孩子。
“公主抱着你,是你的福气,”叶夫人却扭头,不理儿子,仿佛丝毫不在意这天价之乐,淡淡道:“宫里来人了,传话说皇上与娘娘们希望公主与额驸回京过年。”
过年?呵,对啊,来到中州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这些日子,与心上人朝夕相处,对怀烙而言便如神仙一般——天界一日,世间千年,她竟忘了,快过年了。
“过年有好吃的吗?”四周无人说话,惟独小柱子拍手道。
“有。”怀烙回过神来,笑道:“想吃什么?”
“桂花酥。”傻小子笑呵呵地答。
“又提那个,脏死了!”叶夫人骂道:“不许吃!”
小柱子被母亲的斥责声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怀烙连忙哄道:“街边卖的桂花酥脏,可是宫里的干净,二婶带你进宫吃,好吗?”
“带他进宫?”叶之江心头一颤,“慧慧,不要说笑,他一个平民小孩,不方便进宫的。”
“我就带。”怀烙执拗,“堂堂公主,谁还能拦着我不成?”
她打心眼里宠爱小孩,无论孩子提什么要求,她都会努力满足。
可是,她不知道,此刻叶之江却满腹担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眉梢,让孩子和妻子太亲近,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第7章(1)
“参见皇阿玛——”怀烙盈盈一拜,脸上难藏喜悦的笑意。
今日岁末,宫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那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自她去中州后就再没见过。
她回到宫里,却像经过一次轮回,虽然为了颜面,重新敷上了那张人皮,可是心情却轻松了许多。
从前,伪装贴在脸上,也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可如今,就算这张人皮当众下来,她也不怕了。
她最在意的人不介意,她就可以不顾世上所有人的目光。
“怀烙出了一趟京,益发漂亮了。”皇后笑道。
“娘娘过奖了,她不还是这副样子嘛。”她的生母齐妃谦虚道。
“样子是没变,不过总感觉精神气足了许多。”皇后细细观察,“人啊,有了神采,就会变美,咱们怀烙莫非有了喜事?”
“嫁给这么出色的额驸,就是喜事喽!”贵妃从旁道。
“我看怀烙是胖了,”雍正却道:“女孩子还是胖点好,从前瘦得跟阵轻风似的,一吹就倒。”
她真的变美了吗?
目光含着柔情羞涩,投向叶之江的方向——她的美丽大概只与一个人有关,就是眼前的他。
“性德,你此次出京,修建河道,成绩显著,朕打算不日将你调回京来,不必再在荒僻之地受苦。”雍正望向叶之江。
“臣想还是再在中州待一段时间吧。”叶之江起身,恭敬地答,“毕竟才去半年,河道尚未完善,臣做事,喜欢有始有终。”
建功立业其实是藉口,在中州这半年,他与怀烙过得逍遥快活,他想继续那样的日子,哪怕多一天也好。
回到京,就得面对许多烦心事,比如,报仇。
“哦?”雍正不解,“别的外放官员,都想着什么时候回来,你倒好,反着走?”
“皇上,你还看不出来吗?”皇后再次笑道:“额驸是想与怀烙双宿双飞呢。”
“可不是嘛!”一众嫔妃亦莞尔。
笑声中,怀烙与叶之江不约而同的低下头。
“朕明白了。”雍正满意点头,“看来这次外派,是派对了!”
“二婶、二婶!”幼稚的童音自花丛中传来。
怀烙诧异抬眸,却见小柱子手舞足蹈地朝她飞扑过来,一举钻入她怀中,依偎着不肯抬头。
“这……”一众妃嫔不由得愣怔,“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啊,哪个贝勒家的?从前怎么没见过?”雍正亦愕然。
“回皇上,这是奴婢的孩子。”叶夫人从容上前,屈膝道。
“你的孩子?”贵妃立刻不满,“乱闯可是死罪,你不知道?况且你一介包衣,孩子怎么有资格进宫?”
“是我带进来的。”怀烙立刻起身解释,“要治就治我的罪吧。”
“怀烙,你益发没规矩了!”齐妃教训道。
“没事、没事。”雍正倒十分宽容,仍旧笑道:“善嬷嬷这次随公主与额驸出京,功劳也不小,她的孩子进宫玩玩,也没什么。”
“皇上说的是。”皇后附和道:“善嬷嬷既然是额驸的奶娘,自然与一般包衣不同,治什么罪啊?免了吧!”
“多谢皇上与娘娘抬爱。”叶之江连忙躬身道。
“来——”雍正朝小柱子招招手,“皇爷爷这里有好吃的,要不要?”
小柱子初时害怕,转身看了看怀烙。怀烙冲他点头后,他才开心地冲到雍正身边。
“想吃什么?”雍正俯身和蔼地问。
“桂花酥。”这傻小子对自己的情有独钟念念不忘。
“这容易。”雍正拿起近旁的盘子,“这儿有许多,想吃多少就拿多少。”
小柱子犹豫片刻,拿起其中一个,却没有塞进自己的嘴里,反而递到雍正面前,奶声奶气地道:“皇爷爷,你吃!”
四周众人齐齐笑了,仿佛在笑他年纪小小便懂得讨好天子。
“好啊,懂得礼让。”雍正摸摸他的头,赞道,随后将那桂花酥接在手中,咬了一口。
“皇上从不吃甜食的,今儿兴致很高啊。”太监们低语纷纷。
怀烙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间感动。从前,皇阿玛无论对谁和善与否,她都没有如此高兴又紧张。
因为她喜欢小孩吗?
呵,也许吧,另一个原因,大概是这孩子的二叔。
“给——”正在凝思中,身边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中,亦是一个桂花酥。
她诧异,侧眸,正对上叶之江凝视她的双眼。
“给我的?”她惊喜得有些结巴。
“给妻子递块点心,不足为奇吧?”他答道。
从前,在这样的场合,他总是离她远远的,不曾有过关怀与亲昵的举动,今天这是怎么了?
因为受到方才那幕的感染吗?因为她的父亲,所以投桃报李吗?
怀烙心尖激颤着,接过桂花酥,细嚼慢咽起来。
跟父亲一样,她从来不觉得这点心有什么好吃的。自幼在宫中吃惯了——可此刻,在她嘴里,却如同人间美味。
从小到大,第一次在这除夕的严寒中,不觉得冷,深刻体会过年的喜庆。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一刻,该有多好……
然而,苍天似乎故意捉弄,不让她遂愿。
“皇上!皇上!”一众妃嫔忽然惊叫起来。
怀烙手中的桂花酥蓦然落地,当她望向父亲的时候,看到雍正嘴角流血,仰面倒下……
方才还是完整的一块酥,此刻落入泥中,无可挽回。
怀烙从小在宫里长大,却从来没有到过这样清幽冷僻的偏殿,一跨进门,寒气与霉味扑面而来,传说的冷宫都不会如此糟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