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烙瞪了婢女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我说错了吗?成亲半个月,新娘与新郎头一次见面,这还真是古今奇闻!”碧喜冷笑道,上前一步,逼近叶之江,“怎么,今儿善嬷嬷不再府中吗?真不知道我们格格哪里得罪了她,每次要请额驸前来,她都推三阻四,借口千奇百怪,额驸也真听你这位奶娘的话,比亲娘还孝顺呢!”
“碧喜,够了!”怀烙喝斥道:“还不快去沏茶?”
“我怕我前脚沏了茶,人家后脚就走。”性子刚烈的碧喜努嘴,不服地道。
“的确不必沏,我一会儿就走。”叶之江垂眸道。
“格格,你看他!”碧喜眉一扬,眼里喷出火来。
“额驸既然没空,又何必来此?”怀烙心下一阵失落,忍不住低低地道。
“昨日进宫,皇上赐了些点心,说是公主爱吃的,我特意拿来。”他挥挥手,随从立即捧上篮子。
“点心?”怀烙脸上的表情愈加难过,涩笑道:“额驸忘了,我出嫁时带了厨子出来,这些他倒是常做的。”
点心只是一个探望她的藉口吧?心中的确渴望如此,但他真的对她有一丝眷恋吗?
她不确定这次探望,是出于对妻子的义务,还是他的真心……
按说,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嫌隙,她也没什么得罪善嬷嬷的地方,为何,新婚一月不到,她就形同守活寡?
她不明白,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因为他不喜欢她?因为风闻了她授意父皇指婚之事,所以怨恨她的强迫?
“公主保重,皇上交代了一件要紧事让我办,我得去了。”一阵沉默的相对之后,叶之江道。
本来,可以就这样让他转身离开,坚守一个女子的矜持,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叫住他,因为,她不想这来之不易的相处如此短暂就结束。
“什么要紧事?”她听见自己问。
“皇上差我到东郊庆林看看,据说那儿有一罕见的枫树,皇上想移一株进宫,给母妃娘娘观赏。”
母妃娘娘?是在说她的额娘齐妃吗?
“什么枫树这么希罕?”她好奇的问。
“听说树叶呈心形,且一年四季都是红色的。”
哦?那倒是挺新鲜的。
皇阿玛向来宠爱她的额娘,却因为国事繁忙不能长伴左右,所以喜欢挑些新鲜玩意逗她额娘开心。
“我能跟去看看吗?”她兴奋道。
“公主,这枫树是有是无,不过传说而已,若遍寻不到,岂不辛苦了公主?”叶之江一怔,回避她那期待的眼神。
“我好久没出门了,只当去散散步。”怀烙坚持。
这是一个机会——设想他俩单独相处,漫步于山林之间,寻找美丽的红枫……再疏离的关系,也会由此增进吧?
叶之江犹豫着,他不是不愿意带上她,这个对他笑如泉水的女孩子,有一脸他喜欢的纯真表情,有一刻,他差点儿动心了,可一转眼,又忆起国仇家很,胸中天枰动荡。
他怎么可以亲近她呢?有朝一日,若让她得知自己娶她的真实目的,她会恨死他吧?倒不如就像现在这般,与她维持疏远的关系,保护她的处子之身,将来离开他,还可以另觅佳婿。
若动了真感情,只会让两人身陷痛苦的深渊,无休止地纠缠与沉沦……
“可是公主的鞋……”他看看她的花盆底,提醒道。
那鞋如同踩高跷,别说在山林间漫步,就是平常在家里也容易跌倒。
“我马上去换!”怀烙忙道。
“公主,天色不早了,更衣、换鞋都要费时间,不如改天为臣另挑时机,再带公主出门游玩吧。”他搪塞道。
“不……”她的心猛地悬起来。改天?呵,不知要改到猴年马月,眼下的机会她断不能放过。“我不换衣服了,就这样去!”
“可是你的鞋——”
“放心,别说穿着花盆底,就算真的踩高跷,我也能走。”她自信地笑。
是吗?叶之江无奈的心下叹息。
好吧,既然她如此执着,就让她跟吧,反正他不相信她真能吃那份苦,说不定才两步路的功夫,就嚷着打道回府了。
第3章(2)
可是,他错了。
万万没料到,她居然真的坚持下来,跟着他在山林里转了两个时辰,没叫半点苦,反而一路维持微笑。
他看得出来,其实,她的脚已经很疼了,她的笑容里也有一些勉强,但她不知哪儿来的毅力,依旧直挺着身子,甚至不要任何人搀扶。
“这林子都走遍了,没见那希罕的红枫啊,是不是误传了?”怀烙仰头看着参天树冠,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她头上戴着大大的黑色丝绒“冠子”,再配以金银珠饰,本来就沉重得让人全身酸疼,再加上走这么远的路,抬了这么多次头,此刻深感体力不支。
“公主若觉得累了,不如先回去吧。”叶之江淡淡道。
她的疲倦,他看在眼里。惟有保持冷淡,才能让她早点休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怀烙连忙辩解道:“我不累。”
真的吗?看样子,她都快要累得跌倒了,何必苦撑?
他不愿意见她这副模样,这样拼尽全力来讨好自己,宁可她疏远些,让他良心好过一点。
“公主是千金之躯,本就不该与为臣前来。若只有为臣一人,恐怕早就找到红枫回宫交差了。”他故作不耐烦的神色,刻意让她不快。
“额驸是嫌我娇气吗?”怀烙停下步子,猛然问。
“为臣不敢。”他垂眸,摆出生冷的态度。
“你们都先退到百步之外……”她眼中忽然泛起泪花,转身对侍卫道:“没我的吩咐,不许上前。”
这瞬间,她感到好委屈。明明这样千方百计的亲近他,只求与他多相处一时半刻,可他却满脸嫌弃,怪她是累赘。
她真的很迷惑,到底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为何就连他的奶娘也待她如仇敌?
“额驸,有些话,我想问问。”看到侍卫们退去,胸中涌起的千言万语不由自主地道出,她本想忍耐下去,慢慢培养感情,可是此时再也不能等了。
“公主有什么吩咐?”叶之江毕恭毕敬地答。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已经是夫妻了,何必公主长、公主短的?这样的称呼永远也不可能把两人拉近。
“这样不太好吧……”他却一如既往地冷酷着,“我虽有幸娶得公主,但礼节不可以忘。”
“我命令你叫我怀烙!我也会叫你性德。”好啊,既然她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哪能连小小称呼都搞不定?
“为臣不敢如此直呼公主,至于公主如何称呼为臣,那是公主的自由。”叶之江倔强地道。
呵,性德?这本来就不是他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一个陌生人。
他绝不会给她机会亲近自己,仇人的女儿,就该形同陌路。
“你……”怀烙不由得气结,“难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刚刚只是泛起泪花,此刻酸楚的泪水快要流下了,她急忙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
生平第一次如此迁就一个男子,为什么却遇上了冰山?
“公主真想知道?”她是在问他要理由吗?他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绝了她的念头。
“你说。”她调头,凝视他的眸。
火一般的眸子灼得他内心忽然有些微疼,惟有避开她的目光,才能让他把话说完。
“听说为臣能够高攀,全是因为公主恳请皇上指婚?”他低低道。
“对。”她喜欢他,看上了他,想嫁给他——一片真心,没什么好隐瞒,也没什么还害羞的。
“公主可否想过,为臣在遇到公主之前,或许已有心上人?”他唇一抿,道出骇人的话语。
“什么?!”怀烙一惊,“你……早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他摇头,“只不过,公主不曾想过这个可能,可见公主行事都按自己的意愿,由着自己的性子,为臣心目中理想的妻子,是一个可以处处为他人着想、善解人意的温婉女子——而公主你,显然不是。”
她怔住,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说词。
没错,她从小长在宫中,受尽父皇母妃的宠爱,想要什么都如随手摘下树叶一般容易,她的确不曾考虑过他的心情。
这个男子有这样倔强的脾气,不为权贵折腰,不向她低卑献媚,倒让她益发痴迷……
“公主下嫁之前,有没有想过先找为臣深谈一番?问问为臣的真实所愿?既然没问,又怎能将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他在教训她,其实也是在暗中规劝她。
他们迟早要分开的,将来她会遇上另一个男子,他该提醒她,不要再如此莽撞,认错了人。
“我明白……”怀烙喃喃地道:“从此往后,凡事我都会先听听你的意愿……”
可是现在呢?他们已经成了亲,举国皆知,难道反悔不成?
“从此往后?”叶之江冷笑道:“似乎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