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精打采地走出去,砰,房门在她身后用力关上。
要不要这么激动啊……她看着门板,很无奈。只能明天再说吧!
顾明日独自在房里生闷气,一部分是因为水无艳,但更多的怒火是冲着他自己。
失明二十余年,他每日训练自己,以鼻子、耳朵、双手,以他身体剩下的其它部位弥补眼睛的缺憾。
他以为他做得很好,江湖人称他“巧手天匠”,天底下除了顾明日,还有谁能在双眼皆盲之后,仍博得匠师称号?
但今日,他却败在一根针上面。如果没有水无艳提醒,他会怎么样?一掌拍在针尖上?
正如韩钰所说,一根针而已,又没毒,扎中也不会死。
可是他的自尊心却被用力甩了一掌,他不能容忍自己出现这种失误。
第四次检查房间、第五次、第六次……他几乎把每一寸墙、每一块砖都观察了一遍,已经很久没犯过的偏执毛病再一次爆发。
直到天明,水无艳揣测他应该消气了,又怀着满肚子疑问,敲响他的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
“顾先生、顾先生……”他不会出事吧?她有些紧张,暗怪自己不该把一名盲者独自丢在一处可能藏着杀人凶手的地方。“顾先生,你在不在?在的话,你吭一声吧!”
房里还是没有回音。
她抬脚,准备踢门,可嘎吱一声,房门被缓缓拉了开来,顾明日露出一张疲倦的脸庞,下巴都是青色的胡渣。仅仅一晚,他便狼狈许多。
“什么事?”他的表情很冷,嗓音有些哑。
她从门缝看见房里乱七八糟,好像狂风卷过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啊!”他满脸不耐烦,走出来,将房门重重掩上。
她恍然明白了,他不能接受自己有弱点,昨晚韩钰那根针暴露了他某些地方的不足,他正想方设法弥补。
她很佩服他,如果没有这份坚强与韧性,他不会成为今天的巧手天匠。
但她也觉得他太过火了,是人就不可能没缺点,硬要追求完美,他早晚累死自己。
“水大人若无事,少陪了。”他此刻很没耐性。
“当然有事。”唉,他还在喊“大人”,可见怒火未消,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安抚他?“你……觉不觉得白家屯的人太热情了?”
“他们心底有鬼,见了你,自然热情。”他话里都夹抢带棒的。
“我?”她不解。“为什么是对我热情?不是对你或韩姑娘?”
“你不知道自己身上一股官味儿吗?”
“哪有?”
“从头到脚都是。从你决定为三名死者伸冤开始,你‘大人’的气势就展露出来了,水大人。”
“喂!”她也有脾气的,请不要太挑衅她。“我为民伸冤还错了?”
他低头,深吸口气,想起她的忠直,真气自己的迁怒。
“抱歉,是我过火了,总之……山民们越热情,就代表这里的问题越大,你自己小心。”说完,他又想往房里钻。
水无艳拉住他。“就算有危险,我还是要查,走,陪我四处逛逛。”
“我还有事。”他要把自己训练到既便是一根针也不能放过。
“眼前有什么事能比查案更重要?”她要是放他继续在房里钻牛角尖,才是傻了。“而且只有你闻得到那三具尸体上的香气,你得带我找到那香味的源头。”
“你……”他能甩开她吗?那握着他手的柔荑软绵绵,没有骨头似的,恐怕他一用劲,她就散了。
被她拖着,顾明日分不清楚自己是难受、郁闷,还是心头骚动,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滋味。不过……
“要找香味的源头,你走错方向了,我们得回头朝东边走。”也罢,要训练,他随时可以,今天就顺她一回。
第3章(2)
此时,五个山民走过来。“原来你们起来了,正好,村长让我们请客人去吃早饭。”
“多谢几位大哥。”顾明日点头致意。
“什么话,两位远来是客,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走走走,吃饭去。”山民们按前三后二地排列,将顾明日和水无艳围在中间,看起来像保护,但水无艳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靠近顾明日。
他拉拉她的手,要她放心,然后转向五位山民。“各位大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家三妹?”山民们一直说“两位”,他们为什么不问韩钰?是已确定她不在?还是她根本被他们捉起来了?他得搞清楚。
“这个……”几个山民互相看了看,留着山羊胡那个被推了出来。“小妹妹……不是还在睡吗?今天……还没见着她。”
“这小懒猪!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我去叫她起来。”说着,顾明日便拉着水无艳就要往回走。
“不是……”小矮个山民跳出来说:“柱头哥搞错了,天还没亮我就看见小妹妹在广场上跑,她怎么可能在房里?”
“那她还在广场上吗?”顾明日只要一开口,几个山民就着慌。
“她……我们……”被喊做柱头哥的男人把自己的胡子扯了几根下来。“不如我们去问村长,他老人家应该知道。”
“村长真是无所不知。”顾明日笑道。
那些山民要疯了,他们只会听话办事,却不擅长随机应变。
水无艳怕把人逼急了,会出乱子,便拉拉顾明日的袖子。
“大哥,小妹最是淘气,东跑西跳的,没一刻安静,谁能知道她在哪里?反正她饿了,自己会出来,你不必担心。”
“是啊、是啊!”几个山民不停点头,附和水无艳的话。
“几位大哥,我家小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给你们赔礼。”水无艳微笑,眼神柔情似水,直撩人心。
几个山民只觉两腿虚软。这姑娘的眼睛好似会发亮。
“哪里、哪里。”他们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你是……柱头哥吧?”她对着那山羊胡山民眨了眨眼。“不知道其它几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是钉子、萝卜、常三、刘五!”剩下四人争先恐后地报名。
顾明日瞧不见她的眼,却能从山民们的反应猜到她使了某种法子迷惑众人。
原来女巡按妖娆惑众生的传闻是这样来的。她学过魅功,平时不施展,只是个有些漂亮的女人,一旦她存心,那是谁碰上、谁倒霉。
“钉子哥。”她抬起手拨了拨发,露出一小截莹白似雪的手腕。
钉子的气息越来越粗浓。“嗳,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的手绢落在房里了,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拿?”她的话是对着钉子说,带着勾魂的目光却扫向常三。
“我去!我陪姑娘去!”常三自告奋勇。
“常三,你个小子,人家姑娘找的是我,你搅什么局?”钉子生气了,挽起袖子,就要对常三动拳头。
“你们都别吵了!这里我年纪最大,我陪姑娘去!”柱头跳出来说,却把其它人惹得更火大,一时间,竟有一言不发、大打出手的态势。
“够了。”虽然水无艳是在为两人的困境想办法,但顾明日依然很不爽。她这样随便勾引人,跟青楼妓女有什么分别?“这是我妹妹,当然是我陪她去,你们有兴趣便跟着,否则就走。”
一番话提醒众人,大舅哥在前,想要娶人家妹妹,当然要先讨好舅子。
“顾兄弟说的有理,咱们谁也别争,跟着就好。”想不到最机灵的是钉子。
水无艳气得差点岔气。好不容易弄得山民们差点起内哄,顾明日一句话摆平了,当她施展魅功很轻松吗?
但顾明日没给她抱怨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回到房里,当着五个山民的面,把房门重重关上。
“你们在外头等着,谁敢偷看,我对他不客气!”
一进房里,水无艳便用力甩开顾明日的手。“你脑子坏掉啦?为什么不趁他们迷糊的时候,把他们拐进房里,问出韩姑娘的下落,你把他们关在外头干么?”
“有你这样问的吗?”他虽然看不见那几个男人对她的欲求,却可以想象他们的色狼相。“你是巡按大人,不是青楼名妓,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名妓怎么了?她们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讨生活,碍着你啦?”她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气炸了。“我娘就是青楼女子,我在妓院出生,幸蒙恩师提拔,才有今天的水无艳,可我从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
“我……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以盲者身分成为匠师,其间辛苦非常人所能了解,而她出生下九流,却能位列朝堂,必然也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我为自己的比喻道歉,但我还是不赞同你的作法。”
“那顾先生以为该如何做?严刑逼供?这一村子有七、八十人,你捉了一个,其它人还不发现?”
“这你不必管,我自有妙计寻人。”
“平坦的路你不走,一定要去爬山?”况且救人如救火,水无艳可由不得他慢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