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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正牧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索性,她装疯到底,提出搁在心里好久的问题。

  「哪有?」他大声反驳。或许一开始是,但都认识了那么久,她还以为他讨厌她吗?

  谷正牧承认常常忘了她是女人,没想过她竟如此脆弱敏感,将他不爱说话的个性误当成讨厌她。

  「呵……没有就没有,那么大声吓人啊。」她笑,笑得好开心。

  真好,问了真好,她的心情好过了些,至少,她还称得上是他朋友。

  「我没有讨厌你,讨厌的话理都懒得理你。」他的个性确实容易被误会成「难搞」,不过,他不希望俞筝误会。

  「那我常去找你们,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她好想知道,想知道他对她的感觉,再怎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想知道。

  「还好……」

  「还好就是有一点点喽?」她仰起脸,望向他好看的侧脸。

  他的鼻子好挺,鼻梁微微隆起,像西方人的鼻子;脸型瘦削但有棱有角,很性格;嘴唇薄薄的,下颚有个小凹痕,额边的头发被风吹出一丝一丝的纹路,让人忍不住想触摸看看是不是和想像中一样柔软。

  此时此刻的月光,此时此刻的气氛,她对他真的很动心。动心到想兽性大发,扑上去抱住他。

  「没有啦……」

  「一点都没有?」

  「完全没有。」这女人喝完酒真「卢」,像小孩子一样。

  「那有没有一点喜欢?」

  他皱起眉头。「你问题真多。」不讨厌不就是喜欢?是要他挖心剖肺她才肯相信是不是。

  「因为我喝醉了,喝醉了话就多。」她爬上一旁花圃的矮墙,测试自己能不能走直线。

  「喂——小心点——」他反射性地捉住她的手,以防她跌下来。

  俞筝不怕,就算现在摔得鼻青脸肿,恐怕她也不会觉得痛了。

  因为她开心,因为爱情的魔力有止痛疗伤的功能,会让人生出无所不能的勇气。

  「都几岁了,还玩这个。」他就是不肯好好对她说话,不肯待她温柔点,明明担心却又嘴硬。

  「……」这个男人,真有气死人的本事。

  「我说真的,快下来。」谷正牧又要护着她,又要注意她脚下的高跟鞋,生怕她一下小心扭伤脚。

  「那我跳下去喽,你接住我。」她撒娇地说。

  不待他回答,她就跳了,往他的怀里跳。趁着微醺,趁着还有对他撒娇的勇气,她想更贴近他一些。

  谷正牧接住她了,正想念她几句时,却察觉到她的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而她的脸颊正亲昵地靠往他的肩窝。

  他不敢碰她,感觉有乘人之危、吃她豆腐的嫌疑,所以双手始终垂在身侧。

  「好了,清醒了。」俞筝倏地抬起头,往后退一步。「可以回家了。」

  「嗯……」他凝视着她,发觉她眼眶似乎隐隐闪着泪光,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在无意间伤到她了。

  他并非冯亚克说的那么迟钝,隐约也感觉得到她对他的关注,但他不确定对她的感觉是不是哥儿们的成分多一点。

  谁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盘,感情就是在吵吵闹闹中建立起来的,要他把她当女人来呵护,一下子很难转变,他也觉得怪别扭的。

  如果他都还厘不清自己的感觉,如何能不负责任地回应她的感情?

  「干么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不是想偷袭我吧?」她故意环着胸,瞪他。

  「想太多。」他笑着轻戳她的额头。「酒品这么差,以后少喝点。」

  想想,哪有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搞笑、这么粗鲁,而且,她跟他还比不上她跟阿浩的亲近。

  「清醒了就走吧。」他没再去深思这个问题,大家都是朋友,只要相处愉快,谁跟谁比较亲不重要。

  待谷正牧转身后,俞筝抚着他触碰过的额头,凄凄地想——他还是木头点、机车点好,至少,她不会因为两人关系稍微好转就错乱地燃起希望,又瞬间被浇熄……

  她已经表现得够明白、够主动了吧,看样子,他们之间是不可能起什么化学变化了。

  也许,他真的对前女友念念不忘。

  胸口很闷,闷得很难受。

  她以为可以坦然接受这种结果,毕竟她很清楚两人之间始终无法拉近的距离。

  没想到近在眼前却不能说出心里话的感觉是那样的痛苦。

  一阵风吹来,沙子吹进了她眼里。

  她眨眨眼,想眨出眼皮里难受的异物,泪腺分泌出泪水,渗出眼角。

  「怎么了?」谷正牧见她揉眼睛。

  「沙子跑进眼睛。」

  「我看看……」他将她拉到路灯下,托起她的下巴。「哪一只眼?」

  「左眼。」

  「别动,我帮你吹出来。」

  俞筝努力睁大眼,看着他冒出短髭的下颚,看着他离她好近好近……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忍不住微微颤抖。

  当他奋力往她眼里一吹,不料,却让她冒出更多的泪水。

  「还没出来吗?」

  「出来了……好大的一粒沙子。」她低头拭泪却莫名其妙地愈拭愈多。

  不想被看见,她转身背向他,因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

  上一次掉眼泪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国中?还是国小?搞不好是幼稚园。

  现在居然因为他突来的温柔而像个无助的孩子想寻求慰藉,渴望拥有一个坚实的胸膛,希冀能暂时放下肩上的一切,好好休息一下。

  「喂……」他点点她的肩膀,感觉她的异样。

  「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开车回家,我先帮你叫计程车。」她始终低着脸。

  「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俞筝已经走到街边拦了一辆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俞筝用很快的速度走向自己的车,然后驾车离去。

  谷正牧一头雾水,只确定了她今晚一定有心事。

  *

  第5章(2)

  俞筝忍耐着,忍耐着不去找谷正牧。

  她想戒掉他,至少减少萌生思念他的次数。

  但,人心如果这么容易控制,她也就不必违背意念,克制自己。

  这种跟她个性不合的别扭很讨厌,连带的,也讨厌起自己……

  一个不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本身就不具备被喜欢的条件?是不是有什么缺点是自己不曾察觉的?

  一向乐观开朗的俞筝,突然间像困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愈来愈没了信心。

  然而,不顺的事不只如此,公司也接二连三发生状况。

  先是一间美国厂商无预警地宣布停掉两条生产线,终止代理,接着是下游客户跳票,然后又发现会计经理为了偿还男友的债务居然挪用公款。

  很快,「蔻儿股份有限公司」发生财务危机的流言在业界传了开来,不少竞争对手趁此机会想夺走代理权,下游客户也担心公司倒闭,纷纷办理退货。

  顿时,整问公司乱成一团。

  俞筝身为经理,首当其冲要面对各方的质疑,面对母亲与外婆的责难,最痛苦的是必须忍痛处理跟她情同姊妹的会计经理所犯下的大错。

  她像一颗陀螺,终日周旋于银行、厂商、客户与上司、员工之间;白天,她马不停蹄地接电话、打电话、开会,夜里,她心身俱疲,无法入眠,经常睁着眼,望向窗外的黑幕,直到天亮。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俞筝体重直线下降,明显憔悴许多。

  在抵押家中所有不动产,奔波借来援助资金,终于暂时舒缓这波危机,但是,她肩上的担子,更沈重了。

  外婆和母亲因为这次的事件,认为她轻忽厂商关系的维系,没有善尽管理职责,也太小看对手的实力,无法谅解她的疏失。

  平日笑声不断的办公室变得凝重无声,每个人都埋头工作,似乎害怕接触到彼此的视线,得到更多无奈的叹息。

  笑容自俞筝脸上褪去,那总是精神百倍,神采飞扬的开朗眉眼已不复存在。

  她想起谷正牧,想起他拮据却洒脱的生活方式,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就是沾满铜臭味,汲汲于名利的平凡人。

  这么多年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找不到答案。

  凌晨两点,和水吞了两颗安眠药,俞筝坐在房间外面的阳台等待睡意。

  数着经过楼下大楼前的车辆,望向远处房舍的灯火,茫然地盯着没有星星的黑幕。

  过去,她从未像此刻感觉自己是这般的孤单,这般的寂寞。

  像跟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关联,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找不到可以倾吐心事的对象;因为不是一个会诉苦的人,就算有苦,也不知该向谁说、该怎么说。

  身体疲累到筋骨都绷得紧紧的,整个后脑胀得像要爆炸,就是睡不着。

  她扶着栏杆站起身来,拉紧身上的睡袍,回到房里找出车钥匙,决定出门去。

  半个小时后,她站在谷正牧的屋前。

  静静地伫立,静静地望着那扇小窗后的漆黑。

  本想在街上随便逛逛转移愈来愈难以忍受的头痛,慢慢地视线开始出现影像重叠,注意力渐渐变得无法集中,待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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