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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活吗?”

  蓦然,一句轻如柳絮飘匆的人声传入了左永璇耳中。

  他以为自己听错,但仍是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跟前出现一袭月色襦裙。是个姑娘?眼见遍地尸首还敢上前,这女子也算是胆识过人了。

  “想活吗?”

  那嗓音如琴声悦耳的女子又问了一遍,他想抬头看清对方长相,才发觉自己连这点力气也没有。

  “当然想……”他苦笑,估量这女子就算有心,也无力扛他下山求救。“可惜,我伤势太重,等不到你去请大夫——”

  “我就是大夫。”

  语翠,常相思放下药箱,管不了男女之别便动手解开他所有袍衫,随即取出白薇末敷在他胸上刀伤处先行止血。

  “张嘴。”

  左永璇无力地随她处置,任她为他宽衣疗伤,也听话地张嘴,但药还不及咽下便随着喉头一阵血腥味而呕出。

  常相思再试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心下明白只剩一个法子能帮他。

  可是她虽身为大夫,但怎么说也仍是云英未嫁之身……

  她有些迟疑。周遭黑衣人看来皆是被他所杀,此人究竟是善是恶?值不值得她做此牺牲?思量片刻,救人之心终究还是胜过一切顾虑,她心一横,将丹药含入口中,覆上他的唇,以舌送入——左永璇原本逐渐溃散的神智瞬时集中。

  想不到这位女大夫为了救他竟不顾男女之分,让他既惊愕又戚动,当他费力睁开眼,想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她眉心的红痣。

  “唔——”

  那和记忆中人儿相同的特征让他胸口猛然一震,血气顿时上冲,止也止不住。常相思柳眉微蹙,却没嫌恶避开,硬将冲回的丹药又送回他口中,再将他下颚 一抬、后背一拍,硬逼他咽下她精炼的疗伤圣药。虽然已在心底告诉自己是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但这情况毕竟是她行医多年来头一回遇上,更是她除了把脉外,平生首次和男子有如此亲近的肌肤之亲,从未紊乱的心跳不禁快如奔鹿,向来冷然的冰颜也止不住地羞染成一片红霞。

  但男子伤势危急,她也无暇多想,喂完药便又急着为他施针治疗。

  “相思?”

  常相思手中的银针正要扎下,却因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而僵愣。

  没错!果然是她! 她怔愕的神情证实左永璇的猜测,看来老天待他终究不薄,竟让他在危急存亡之际,再度与悬念的人儿相逢。

  呵,如他所料,当年的小女娃果真出落得更加妍丽,杏眼芙蓉面,宛如池中无瑕白莲,良善本性更是一如当年,竟然无畏这遍地尸首,仍然走向奄奄一息的他,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

  “相思……”

  他喃喃轻唤这悬在心上多年的名字,费力伸出手,抹去那柔嫩樱唇为他而沾染的血红,仔仔细细将她的容颜深深烙印人心。

  她愣住了。

  那张苍白仍不掩俊逸的脸庞上,一双深黝乌瞳牢丰盯着自己,仿佛能摄魂夺魄般让人完全无法栘开视线。

  常相思一时怔忡,忘了避开他过于亲昵的碰触,直到他的眸光似火一路烧进她的眼,烫着她的心,才惊觉自己竞为了一名陌生男子失神。

  她慌乱地收回心神,蹙眉挥开他仍搁在她唇上的指尖,先不想他为何认得她,只专注运气施针。

  “我……能活吗?”如愿见着佳人,他更加不想如此英年早逝。

  “能。”她答得毫不犹豫。

  “那好,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眼前……消……失……”

  失血过多的他说得坚决,可惜还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施完针,常相思为他把脉。其脉象虽仍虚清,但已无性命之忧,她这才安下心,又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他的面容。

  如墨剑眉、似羽浓睫、直挺悬鼻、丰润厚唇,勾勒出一张极为俊秀潇洒的脸庞。

  明明是张教人一见便难以轻易忘怀的出色俊容,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在何时、何地与他结识,才让他一眼便能喊出她的名,还用那般令人心慌意乱的亲昵眸光放肆端详她?“你究竟是谁?”

  忆起他昏厥前的霸气言语,凝视自己仍被他揪于掌中的衣裾,常相思不禁缓缓皱起双眉,心头疑惑更深……

  第2章(1)

  睁开眼,左永璇有些茫然地望着屋顶横梁,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遇刺获救之事。

  他试着动了下身子,发现自己上半身未着衣物,仅伤处用布条紧裹。伤口虽然还隐隐作痛,但原先几乎消失殆尽的气力竟然已恢复将近六、七成,看来这回相思又从鬼门关前将他拉了回来。

  他环顾周遭,茅草覆顶、绿竹围墙,屋内除了这张床,只剩西窗下略显陈旧的一桌二椅。屋内陈设简约,收拾得一尘不染,桌上还用陶瓶供了些他曾在山野间见过的雅致小花,看得出屋主境遇并不富裕,却怡然自得的心境。

  左永璇唇角微勾,好心情全写在脸上。虽然差点送掉一条小命,却又阴错阳差让他和思慕已久的人儿再度相逢,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抚着唇办,忆及相思以口渡药救他的一幕,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柔嫩芳唇的温热,让他得费力才能压抑住胸口的鼓噪与狂乱。

  姑且不论她那花容月貌,光是无视遍地死尸的胆识,从容不迫救他于危急的镇定与善心,就足以令他为之倾倒。不愧是他自小认定的女子,也不枉他在心头悬念多年,将她迎娶进门的念头更加笃定。

  问题是,相遇至今匆匆已过十一个年头,他已二十有四,她应该也约莫二十左右,通常这个年纪的姑娘不仅早已出嫁,恐怕还生了好几个娃娃——他摇摇头,硬是甩去这令人揪心的可能。

  “醒了?”

  左永璇循声看去,只见常相思穿着一件襟边绣着红梅的窄袖短衫,下着杏黄百裥裙,以木盘托着药碗缓步进房。

  见他已清醒,常相思先将药碗搁在桌上,再走到床边坐下,将三指放在他腕后寸、关、尺三部。他脉象虽仍沉而无力,但仅是失血过多所致,已无大碍。“这就是你家?”

  他一开口便让常相思搁在其脉上的纤指微顿。

  他不称“姑娘”而说“你”,“就是”两字更像是早就想看看她家是何模样,彷佛两人早有交情,可她一点也下记得见过此人。

  怪的是,她并不怎么讨厌他状似熟识的语气。

  就像当日明明见他持剑身处数具死尸中,懒倚树下,不喊痛、不求救,好似视生死于度外的悠然态度,让她无法将他视为十恶下赦之徒,才大胆走向他,还回来唤七巧用板车帮她一起把人载回家中。

  为什么?对于男子,她向来不存好感,为什么独独对这素昧平生的男人,却生不出一丝反感?

  “不是吗?”她的沉默让左永璇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是我家。”隔了片刻,她才淡漠回应。“你能否自行坐起?”

  “呃,嗯。”

  美颜上的疏离与冷漠,与当年那娇笑如花的小女娃大不相同,让左永璇一时有些怔忡,却也不及多想,连忙坐起身接过她递来的药碗,将药汁一口不剩地暍下。“谢谢。”他将药碗递还,由僵硬的四肢判断自己似乎在床上躺了不少时日。“我昏睡了几天?”

  “五天。”

  “这五天内我可有服药?”

  她点点头。“躺下,我要为你下针、施灸。”

  他顺从地躺下,看着她将药碗放回,再由盘中取来银针和艾绒,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扎针,还真有大夫的架势。

  “既然我昏睡不醒,怎么让我喝药?”他紧盯着她美颜上的表情。“全是你以口喂我?”

  刚要往他中府穴扎下的银针僵在半空,娇容顿时浮上两抹羞红。

  “看来我猜得没错。”左永璇笑漫眉眼。“救命之恩加上数次肌肤之亲,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他说得真心诚意,可是这话听在常相思耳里却成了轻薄,心绪难得波动的她也不免有些不悦。

  “救人是大夫的天职,我不求报答,公子的身子还是留着自用,许我毫无用处。”

  “为何无用?”他不介意她的冷淡,只想立即确认一件事。“难道你已嫁为人妇?”

  她不觉得自己有回答的必要。“此事与公子无关。”

  “当然有关!”即使她似乎早忘了他,但他这回可是铁了心要让多年牵挂落定。“倘若你尚未婚嫁,那么我想——”

  “呜~~”

  一名小男童突然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硬生生打断左永璇的告白。

  “翔儿,怎么了?”常相思闻声立刻起身。

  “呜~~阿牛抢了我的桂花糕~~”

  瞧见那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童一进门便抱着常相思大哭,左永璇心头一惊,看她脸上不复冰霜,眼神无比温柔地望着男童,抽出手绢为他拭泪,他只觉脑袋一阵空白。

  “他——是你儿子?”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醒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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