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怎么样?”燕羽上前一步,脸上浮现关切神色,连声追问。
若离仍处于惊吓失魂的状态,差点儿失去了呼吸。
“啊——”
若离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
不知何时,汗珠已沾满了发鬓,额上与颈间湿漉漉的,有一种快要窒息的不舒适感。
又做噩梦了。
梦中,一把雪亮的匕首朝她刺来,她僵立着,仿佛只能坐以待毙……
真是可笑!担当奸细,冒充公主,就该知道这是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为何还会怕死?
大概她怕的不是死,而是那一把匕首吧……
那雪亮的匕首,让她想到父亲。
那一年,就是这样一把类似的匕首,把父亲送上了黄泉路,她的命运也从此改变,从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变成寄人篱下的婢女。
原来,她害怕的是旧日的阴影,是失去亲人的痛苦。
“公主睡不着吗?”
忽然,窗外传来低低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谁?”若离警觉地叫道。
“别怕,是我。”窗外的人似乎在微笑,和缓地回答。
是他……燕羽?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待在她的窗外?
“将军怎么还不歇着?”若离镇定精神,清了清嗓子问。
“微臣在替公主守夜呢。”燕羽道。
“守夜?”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白天公主受惊了,听下人说,公主打从自船上回来,连晚膳都没用。微臣担心,所以……”
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内疚。
毕竟那刺客是他一手安排的,若她真的被吓着了,全是他的错。
他燕羽自认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如今却要对一个弱女子出此狠招,虽说为求自保无可厚非,但见她真的受到惊吓,甚至食不下咽,他却不禁有些歉疚。
所以,他做出了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举动,就这样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呆呆站在她窗外。虽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但离她近一些,随时注意着她的动静,静候她的差遣,心里也好过一些。
“将军多虑了,”若离努力笑道:“我倒不至于那么胆小,要您堂堂大将军亲自守夜。那刺客想必也不会那样胆大,敢闯到将军府来。”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刺客是他暗中所派的,可就算真是如此,她也不怨他。
毕竟自己欺骗他在先,他有足够的理由试探。
“微臣还是留下来陪公主吧。”燕羽仍旧伫立原地,在确定她安稳熟睡前,不肯离去。
两人隔着窗纸,仿佛很近,又似乎很远,微风在他们之间游走,把彼此的气息带入对方的呼吸。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说说话吧。”不知为何,若离忽然觉得有他在,心里的烦闷忧惧散去了许多。
自从被宫主收留,沦为婢女,她从没跟人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说过话,十二宫里规矩甚严,人人端着一张严肃的面孔,连话都很少。
黑夜与宁静能够很轻易地勾出一个人的真实情感,在这样的环境下聊天,很容易不自觉地泄露心事。
“微臣嘴笨,怕说出来的话不讨公主喜欢。”
聊天?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干这样的事了。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年少的他跟还没成为霁皇的魏明扬倒是时常秉烛夜谈,谈论军国大事、人生理想,还有心目中理想的伴侣……可是这样的亲密无间,随着挚友的登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还不曾跟一个女子聊过什么天呢。
第2章(2)
“将军,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若离调皮地抛出难题,“小时候,奶娘一讲故事,我就能睡好。”
“讲故事?”燕羽吓了一跳。什么故事?小白兔?大灰狼?“呃……”语气之中十分为难,“公主,咱们从小都是在宫里长大的,我听过的故事,想必你也早听过了。”
他勉强搪塞了过去,还真不懂要如何跟女孩儿家相处,更不知该如何讨对方欢心。
“那……咱们来猜谜吧!”若离似乎来了精神,鬼主意一个接着一个。
此时此刻,她没把他当成敌人,只当作一个玩伴,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要什么。
她喜欢这一种感觉,不愿意整天想着要如何算计他。难得一刻安宁,就快乐到底吧……
“猜谜?好吧。”燕羽无可无不可地答应她。
猜谜总比讲故事要好。
“你听仔细了——”若离笑道:“若问世间何为贵,离离原上相思草,是月采撷沧一粟,我候伊人芳踪渺。”
“这是谜?”燕羽眉心微蹙。
“对。”
“猜什么?”
“一个人。”
“一个什么人?”
“若告诉了你,还有什么可猜的?”若离卖着关子,“自己想啊!”
“文人骚客,王侯将相?总得是个历史上很出名的人吧?”燕羽似乎被勾起兴趣,兀自琢磨。
“也许是你身边的人哦。”她忍住笑,冲着他窗纸上的剪影吐了吐舌头。
虽说两人处于敌我双方,但此时此刻,她倒觉得跟他相处得颇为轻松自在。
毕竟他不仅肯跟自己聊天,而且还肯猜她出的谜。
除了爹娘,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三个人愿意搭理她出的古怪谜题了……她还记得在上元灯节的时候,她把自己刁难想出的谜题写在花灯上,害得父母冥思苦想的模样——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再实现的幸福记忆。
“猜得出来吗?”她见他良久无语,催促道。
“呃……容臣回去想想。”他自幼何等聪明,国策军事弹指化解,怎么就栽在这小小谜语上了?
燕羽很不服气,暗自较上了劲。
“好啊,你什么时候猜出来了,什么时候告诉我。”若离又笑,之前所有的郁闷阴影在这欢笑间化为乌有。
她发现,其实自己还挺喜欢跟他说话的……
啪啪啪——
忽然一阵奇异的声响自空中传来,仿佛是鸟儿扇着翅膀降落在院中。
“什么声音?”若离讶问。
“是微臣的鸽子。”窗上的剪影忽然伸出胳膊,果然有鸟儿轮廓的黑影栖息在他的手上。
“这么晚了,哪来的鸽子?”晚上鸟儿都睡了吧?
“微臣这鸽子怪得很,不飞回家中,决不歇息。”其实是他花了不知多少银子才找到的稀有品种,也花了他不少时间才训练出来的珍禽。
“它去哪儿玩了?”若离不由得好奇。
“京城。”燕羽只答了两个字。
“它是信鸽?”她顿时恍然大悟。
“对。”他轻轻点头,拆下鸽子腿上缚着的短信。
“原来将军跟京城来往密切啊……”若离涩笑。
好端端一个猜谜谈心的夜晚,被这该死的鸽子杀了风景。难道上苍就不能给她宁静平和的一晚,让她忘掉那该死的身份和任务吗?
“公主别多疑,微臣绝非是结党营私,不过是派人上京请示皇上咱们的婚事,他们怕我着急,先写了短信回来通报。”他不想瞒她信鸽之事,却不愿她多疑,所以特地解释。
“哦?”她一怔,“皇兄……说什么了?”
“说不需要再等上一个月,他会派人来主持咱们的婚礼。”
“什么人?”
“自然是有分量的证婚人。”
“谁?”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心里发毛。
“庆安王爷。”
魏明伦?
天啊,她谁也不怕,就怕此人……
谁都知道,庆安王爷与嫣公主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坊间早有传闻两人是秘密情人,如今魏明伦一来,她这冒牌货还不穿帮?
以庆安王爷对嫣公主的熟悉程度来说,恐怕只需一眼,他就能识破她的身份!
她给慧益师太传了一封信,一封求救的信。
如今之计,唯有透过慧益向宫主求救,设法逃过庆安王爷这一关。
然而信却迟迟没有回音。
若离坐在房中,从夜半等到天明,心下惴惴不安。明天庆安王爷魏明伦就要到了,孤立无援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公主——”
早膳过后,慧益仍旧没有出现,燕羽反而按照惯例来到她房中探望。
“怎么了,没胃口吗?”看到盘中未动的食物,心细如发的他立刻察觉她的不对劲。
“我……”若离斟酌着开口,“将军,我想去庵里进香。”
“今天?”
“对,今天。”
“可王爷就要到了。”燕羽微笑提醒,“见了他再去吧。”
“我……”她咬唇,无路可退,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想见他!”
说出心里话后反倒舒了一口气,她忽然感到不再害怕,该来的迟早要来,死马当活马医吧!
“为什么?”燕羽一怔。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她赞叹自己真是才思敏捷,立刻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我跟魏明伦……我跟他……素来不和!”
燕羽微怔的容颜忽然和缓下来,“你们的事,我也曾听说过。”
“实话对你讲了吧……”她急中生智道:“那魏明伦,他从小就纠缠于我……我实在很怕见到他。”
对啊,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顺理成章,她怎么倒给忘了?就算是真正的魏明嫣站在这里,也会这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