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堪摇头,看着她一边落泪一边强笑的样子,他的心紧缩疼痛。
“你说你爱我,你说我是你的,你要娶我,我们喝了交杯酒,那么深、那么浓的缠绵,我们把彼此的发放进荷包中,说好了等到六十岁的时候,再把彼此的白发放进去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全都忘了呢?”
那个时候,一切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如果早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绝不会让他离开她身边半步。
念了五年,怨了五年,痛了五年,到今天才知道他不是负了她,他只是……忘了她!他们的记忆,只剩她在保存,只有她在珍惜,这感觉比他不再爱她还让人害怕。
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却在转身后突然发现,他早已忘记了你,那曾经盈满热烈爱恋的双眼只剩下陌生,他不再为你笑,不再为你痛,不再关心你,不再对你温柔。
就在一瞬间,她成了这天地中最孤独的一抹幽魂,这让她情何以堪?!
界堪的手抚在右胸上,衣服下面藏着她所说的荷包,原来那缕发是她的。
他究竟丢掉了多么珍贵的记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现在,他唯一能给她的,只有拥抱。
界堪紧紧拥住她瘦弱的身子,连带拥着她怀中的女儿,抱得很紧。
他温暖的拥抱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她挣开他的怀抱,抬头惊喜地问他,“你记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发亮的小脸,希冀的眼神,让他不忍心摇头了。
“你说呀,你说你记起来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怕我缠着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好,好,没关系。”罗敷吃力地想要从界堪怀中抱过女儿,“我会带小木头回湖镇,再也不来打扰你,再也不来……”
他没有让她抱走女儿,反而用力把她带进怀里,紧紧拥住这个让他莫名心痛的女人,在她耳边低声叹息,“对不起。”
罗敷绝望地闭上双眼,泪水滑下。
为什么他就不能骗她一下?
他知不知道,她宁愿他不再爱她,也不愿他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过她啊……
她在他怀中晕过去了。
他紧张地把她抱进自己的房中,让她躺在他的床上。
至于小木头,他把她交给府中的嬷嬷带走,嘱咐嬷嬷好好照顾她。
他坐在床前铺着的毛毡上,肩膀靠着床头,就这样痴看着她熟睡的小脸。
他对她的感觉说起来很奇怪,虽然陌生,但隐隐地又觉得有些熟悉,她刚刚的那番话,那又哭又强作欢笑的模样,让他舍不得伤她。
她睡得并不安稳,来回摇晃着脑袋,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界堪握住她纤细的手,温柔地安抚她的焦躁。
罗敷紧紧抓住他的手贴在胸口上,渐渐平静下来。
他拨开她颊边的长发,眼睛被她挂在胸口的荷包吸引住。
他执起荷包仔细看,样式、绣花可以看得出来和他怀中的荷包是一对的,只有颜色不同而已。
那么,这里装的应该是他的发……
曾经是何等的深情,他怎会在转眼间就忘记,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影子都没有留下?
心中那个填也填不满的空洞又再次出现,他无力阻止,那种感觉让他烦躁得只想杀人。
第9章(2)
脑袋又开始隐隐抽痛,熟悉的剧痛来袭。该死!
他握紧她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借助她的力量抵挡痛苦。
五年来,不时发作的疼痛就像是纠缠着他不放的魔魅,隐在暗处,窥到了机会就向他放冷枪,偏偏连皇宫里最优秀的御医也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
罗敷被惊醒了。
一看他龇牙咧嘴,抱着头难过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头痛?”痛得好,这是忘记她的惩罚。
但是看他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的样子,她又心软了。
“真是前辈子欠你的。”她抓过他的大手,掰开他紧握成拳的大手。
“你要做什么?”
“害你。”罗敷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在他的虎口摸索到穴位,尖尖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深按下去。
过了一会,她问他,“稍微好一点了吗?”
“嗯。”他点点头,其实还是很痛。
“上床来。”罗敷挪挪身子,拍拍身旁的空位,“我再帮你按摩一下。”
“好。”仿佛是做了千百遍的动作,界堪熟练地脱鞋、上床,自动自发地把头枕在她的膝上,摊开四肢,他闭上双眼。
习惯成自然,有些事情,早已经镂刻进灵魂的深处,失忆甚至是死亡,都不能轻易抹除。
他是这样,她也是。
罗敷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拿出薄荷精油,自她知道他有头痛的毛病后,这薄荷精油就片刻也没离过她的身,他走后,就成了她思念的寄托,五年了,带着它早已是一种习惯。
她仔细地在他太阳穴上涂抹精油,指尖带着轻柔的力道为他按摩。
薄凉的精油随着她的指尖一点点化开,空气里全是清凉的味道,他舒服得想睡觉。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底思绪翻腾,指尖的温柔却没有断。
她的手指拨开他颊边的散发,抚上他飞入发鬓的浓眉,滑过他挺直的鼻梁,来到他柔软的唇。
她好爱他,好爱他,好爱他。
可是……他却不记得她了。
这样的他,要她再待在他身边,她会死的,因饥渴而死。
就让她放纵一回吧,只一下下就好,就让她再吻他最后一次。
罗敷俯下身子,唇碰上他的,她的上唇贴着他的下唇,下唇贴着他的上唇,她吻着吻着泪水就流了下来,滴落到他的胸口。
感觉到他似乎已转醒,她惊慌地想要离开,他却不准,他的舌尖顶开她柔软的唇瓣,冲进她口中,纠缠着她无力闪躲的丁香小舌,他凶猛地吸吮,像是在吸吮美味无比的琼浆玉液。
直到他嗓中低徊动情的粗吼,直至她快室息,他才放过她。
四目相接,他的眼中漾着狂野风暴,他迷惑地看着她,还未从刚才的热烈情潮中恢复。
罗敷捂着酡红的双颊滚到一边发呆,界堪坐起身。
“为什么吻我?”其实是她先吻他的,可是他比她更激烈,她的唇甚至还隐隐痛着,心底有丝希望也许他还记得她的吻。
他没有回答。
“既然不记得我、不再爱我,为什么要那么热烈地回吻我?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好残忍。”
绝不能再留下了,她要离他远远的。瞧,只不过是一个吻就把她弄得心绪大乱,再留下她只会伤心、伤心、更伤心,她会伤心到死掉!
看他不说话,罗敷失望透了,她穿鞋下床,“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告诉我女儿在哪里,我这就带她回家。”
她要走了?不,他不允许。
调皮的小猫把线团玩得一团乱后就想走?她出现告诉他,他们两人相爱,但现在却要带着女儿离开,把他独自一个丢在这里?
他绝不允许!
“你不许走!”他拉住她的手腕,心里慌乱。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被你一次次无心伤害?放了我好不好,那样活着我会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难道你不想我恢复记忆吗?难道你能忍受我真的永远都记不起你?”他在赌,赌她对他的爱。
见她表情稍微有些软化,他把她搂进怀中。
“我不记得你,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是那么强烈,似乎你的一切我都很熟悉,忘记你的感觉得糟糕,心底像空了一个洞。也许放你离开,对我们两个都好,可是……我做不到,我舍不得。”
他的眼神为什么要那么温柔?轻易动摇她本来已下定的决心。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爱你的眼睛,好想一辈子对着这双眼睛到老。”她有些伤感。
这句话好熟悉,轻易敲进他沉睡在心底的记忆,冰封的往事碎裂出缝隙。
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那就留下来。”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就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样。
“留下来做什么?”她忍不住还是动了心。
“帮我找回失去的记忆。”
“如果永远也找不到呢?”
“不会,我相信你。”
“可惜我却不相信自己。”罗敷垂眸。
不可以再看他的眼,他眼中的真诚和温柔会蛊惑她的心,让她答应不理智的事。
界堪从怀中掏出荷包,放到她手上,“它从来都没离开过我半步,我的记忆中虽不再有你,却舍不得丢掉它,也许我根本就没忘记过你,我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带我回家。”
是了,这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五年来,他一次次拒绝皇叔多尔衮为他安排的亲事,他宁愿带着军队去镇压反抗朝廷的余党,也不愿接受那些美人。幸好他这些年来立下的功劳让皇叔很是重用他,也不愿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
泪花在罗敷的眼中滚动,她捂住自己的唇,不让哭声泄露。
他说出那样的话,是存心让她心软,让她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