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开始交往了,她是忙碌的记者,而他是比她更忙得暗无天日的住院医师,两人能见面的时间不多,只好更珍惜每一次相会的时刻。
起初,莫传雅会到医院一楼的咖啡厅等戴醒仁,但由于他们之前在酒会共舞的事已经传开了,医院同仁认出她是董事长的千金,总会投来好奇的注目,有几次,她还隐约听见耳语,赞叹戴醒仁「惦惦吃三碗公」,不知哪来的手段,竟能迷惑大小姐。
有些人纯粹是羡慕,但更多人其实暗暗嫉妒,曾经有位资深主治医生瞥见她时,嘲讽地转向戴醒仁,要他快快下班,说自己可不敢耽误了他跟大小姐约会。
当时他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淡淡地表明自己会把该做的事做完,但她看得出来,他很气恼。
他不是气她,她知道,但和她交往的确对他造成某种困扰,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这下恐怕更糟了。
从那以后,她尽量不在医院出现,为了争取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她会在附近的小店或公园等他,然后两人一起去吃饭或看电影。
虽是难得的约会,他也时常接到来自医院的召唤。住院医师不像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即使值班中,其他人也往往不敢肆意吵人,而住院医师就算休假,也得随 call随到。
每一次接到电话,他总是对她感到抱歉,而她纵然失望,仍是努力展露笑颜,目送他匆匆离开。
这天是莫传雅生日,两人乔了很久,好不容易约在晚上九点。
她发完稿,提前来到医院附近的咖啡馆,点了杯花草茶,一面看杂志,一面等他。
过了九点,他仍迟迟不出现。
她知道,他一定又被绊住了,医生不比一般的上班族,上班族临时要加班还能打个电话解释一番,可医生只要多耽误一分一秒,可能就会因此害病人丢了一条厶叩。
她能理解他为何无法及时打电话告知,也不怪他,只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再等下去。
究竟他只是临时必须处理一个小状况,还是忽然要动一个大手术,要耗多少时间呢,会不会到三更半夜都抽不了身?
到时,她的生日可就过了……
莫传雅幽幽叹息。说不哀怨是骗人的,她从好几天以前便一直期待今夜的约会,她很想快点看到他送自己的生日礼物——他应该会记得准备吧?不会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吧?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十一点,咖啡馆的服务生来到她面前,歉意地表示。
「啊。」她恍然醒神,急忙起身。「真抱歉,耽误你们下班了吧?」
结过帐,她离开咖啡馆,信步定到医院门前,急诊室依然灯火通明,大厅也仍亮着灯。
夜色如水,拂来几分寒意,她有些冷,犹豫着该不该进医院等,最后还是作罢。
她不想被其他医护人员看到,又拿此事揶揄他。
可不管怎样,她今晚非见到他不可。
莫传雅下定决心,坐在医院门外的花坛边,执着守候。
她听着i—Pod,看着迷蒙的月色,不时瞥手表,指针一格跳一格,冷酷无情地前进。
十二点,她的生日过了。
「讨厌。」她对自己嘟起嘴。
十二点半,他还是无消无息。
「不准你忘了我喔。」她喃喃警告,也不知对谁说话。
将近一点,手机铃声总算响了,她急着接电话。
「传雅,你在哪儿?」他的嗓音沙哑,听来很疲倦。
「你怎么了?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她柔声问。
「快九点的时候,有个病人临时被送进来,总医师要我进去跟刀。」
「将近四个小时的手术,一定很累人吧?」
「对不起。」他不说自己累,只向她道歉。「你现在人在哪里?还在等我吗?」
若是知道她仍在守候,他肯定立即赶来吧,可她不要,她希望他好好休息,酣睡一场。
她轻轻地笑。「你当我是傻瓜吗?现在还痴痴地等?我早就到家了。」
「那就好。」他似是松了一口气,顿了顿,迟疑地扬嗓。「呃,传雅——」
「我们改天再约吧。」她温柔地打断他。「你去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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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醒仁怔仲地挂电话。
他身上还穿着手术袍,连衣服都没换,便急着奔来值班办公室,拨电话给女友。他怕她还在等,怕她等得不耐烦,他想,她也许会对他发一顿脾气,毕竟今晚的约会很特别,是为了庆祝她生日。
在她生日当天,他送她的礼物是爽约。
一念及此,他不免感到懊恼,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是医生,有医生该负的责任,爽约是情非得已。
但他答应过她,会送她一份生日礼物,他还记得当时她喜形于色的表情……
对了,礼物!
他蓦地震住,这才惊觉这几天实在太忙,连礼物都忘了买。
「戴醒仁!」他咬牙,用力敲自己额头。
幸好她没傻到痴痴等他,否则发现自己等了半天,却盼不到礼物,一定会很难过,而他绝对不想看她失望。
说也奇怪,以前跟那些女同学交往时,他从来不在乎她们的喜怒哀乐,她们的表情与言语,对他而言只是无意义的抽象符号,看过听过,马上就忘。
可对她,他做不到漫不经心,仿佛总是想着她,念着她……
戴醒仁茫然寻思,仍懵懂地不明白这正是爱与不爱的分别,他自以为跟女生交往就是谈恋爱,但真正的爱情,不是用「谈」的。
他长吁口气,庆幸女友今夜没等他,让他免了变不出礼物的尴尬。
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时,经过弧形走廊,他下意识地往下张望,赫然瞥见大厅门外,隐约有条纤细的倩影在晃动。
那影子好熟悉,熟悉得令他心悸。
不会吧?是她吗?
心念才动,他立即奔下楼,一次飞跃好几级阶梯,像头动作灵敏的捷豹,窜出医院门外。
她刚过街,踽踽独行于对面的红砖道。
「传雅!」他放声喊,急切的呼喊划破寂静的夜幕,震动她。
她愕然回首。
果然是她!那个笨蛋,她真的在等他!
戴醒仁心慌意乱,一股闷气横堵胸臆,飞也似地穿过马路,拽她的手。「你明明在等我,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骗我?」他嘶声怒吼。
「你别……」她似是被他吓到了,樱唇微颤。「你别这么激动,我只是……马上就要回去了。」
「你可以告诉我,我会送你,不应该骗我你已经到家了。」他仍是激愤,墨眸跃动着火苗。
她试着对他安抚地微笑。「没关系,我自己叫计程车不是一样吗?何必麻烦你?」
「怎么会是麻烦?」他倏地顿住,大手紧拙她柔软的掌心。
「怎么了?」她讶异。
「你的手……好冰。」他森郁地瞪她,眼中火光灭了,一片黯淡。「你在外面到底等多久了?」
「没多久,真的!」她急急解释。「我本来是在咖啡店等你的,后来打烊才出来,我只等了一会儿,就接到你电话了。」
她说谎。
若是只等了一时片刻,她的手不会如此冰凉,她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想像她是如何在夜风里枯坐受寒,他顿时胸口紧拧,几乎透不过气。她明明等了很久,却骗他自己已经到家了,她是不忍他在一场手术后,还为她来回奔波吧?她对他,真的太体贴,而他,连生日礼物都忘了准备……
「这是行不通的。」他猛然松开她的手。
「什么行不通?」她愣住。
「我跟你,这样行不通的!」他后退两步,犹如一只受困笼中的野兽,嘶哑地低咆。「我们别再继续交往了,我不懂得爱,恋爱对我来说只是麻烦,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我会伤害你的!」
他会……伤害她?
莫传雅震颤地看他,看他阴沈纠结的眉宇,看他微微冒出胡渣的下巴,看他身上还狼狈地穿着手术服。
她心弦一牵。「你的意思应该是,你不想伤害我吧?」
「对,我不想。」他冷涩地低语,没察觉她为自己的言语下了更精确的注解,以他对爱情的迟钝,他的确也不太能分别这其中微妙的差异。
但莫传雅却能分辨,她懂得他没说出口的潜台词——他怕自己伤了她,怕她因爱受伤,而他,会心疼。
「你没有伤害我。」她浅浅地笑。
他蹙眉。「可以前跟我交往过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对她们没用心,所以她们才会觉得受伤,可你对我不一样,我感觉得出来。」
是这样吗?戴醒仁犹豫。
「你真的很不懂得爱耶。」她调侃,星眸含笑,渐渐地,笑意淡了,重新聚蕴的是深情。「不过没关系,你会慢慢学会的,我们一起学——因为爱一个人的能力,是可以开发的。」
爱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开发?
戴醒仁瞠视面前的女人,不知自己该感到受辱或愤恼,她似乎把他当成恋爱的小学生,一本正经地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