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料?」他扫一眼盒内七零八落的寿司。
她闻言,眼神一黯,笑容却依然灿烂。「我知道这寿司的外表很不好看,不过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做寿司喔,你不觉得很感动吗?至少尝一口看看嘛,我保证吃起来比看起来好多了。」
「是吗?」他不以为然。
「我不会骗你,你吃吃看。」她拈起一块,递向他。
他迟疑着不肯张唇。
「吃吃看嘛,这里就是医院,就算中毒了也马上有人救你,不是吗?」她开玩笑。
为何她总是笑嘻嘻的呢?有那么快乐吗?戴醒仁郁恼地想,抢过她手上的寿司,塞进嘴里咀嚼。
「怎么样?」她期盼地望他。「好吃吗?」
「还可以。」他咽下寿司。「至少饭煮熟了。」
「呵呵。」对他有意的嘲讽,她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开朗地自爆。「老实说,这饭我煮了三次才成功,第一次太硬,第二次又太软。」
光是这饭她就煮了三次?戴醒仁不可思议地瞪她。「你没煮过饭吗?」
「没有。」她摇头。「严格来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第一次下厨,为了他。
戴醒仁倏地凛息,不明白自己的心跳为何跳漏一拍。他不是没有吃过女孩子为他准备的便当,她做的寿司味道更在水准以下,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自己感动。
「这个醋饭调太酸了。」他开始挑剔。「用来卷饭的海苔太湿,切工也不精细,好像狗啃过似的。」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这不是人吃的东西吧?」她笑笑地问,神色却很黯淡,似是受了伤。
「勉强要吃当然可以。」他机车地轻哼。「不过比我自己做的差太多了。」
「你自己会做饭?」她惊奇。
「至少不会光煮个饭就要重来三次。」他冷淡地睨她。「你以为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吗?」
「我……」莫传雅眨眨眼。「如果我是,你讨厌吗?」她问话的嗓音很轻细。
他听不清。「你说什么?」
「我……」她有些扭捏,不确定该怎么解释。
而他已经无心听了,视线落向她纤纤素手,那本该皓白如玉,毫无一丝瑕疵的,他却在某根手指上看见一小点烫伤的烙印,还有一根指头卷着OK绷。
「这是什么?」他猛然抓起她的手,粗声盘问。
「啊,这个。」她尴尬地想抽回,他却紧紧箝住不肯放。「我不小心割到了,没什么,只是小伤。」
「那这个呢?」
「煎蛋时烫到了。」
「你连煎蛋都会烫到?」他愕然瞪她,一把无名火在胸口焖烧。「你是哪来的厨房白痴?既然这么笨手笨脚的,就别下厨啊!」
「我是……」她试着辩解。「我只是想做给你吃……」
「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他神情严厉。「为什么要做便当给我吃?你手艺有特别好吗?做的东西有特别好吃吗?你以为做这种乱七八糟的寿司来,我就会很感动吗?我告诉你——」
「别说了!」她蓦地打断他。
他怔住。
「戴醒仁,你别……再说了。」她嗓音微颤,瞠视他的眸隐隐泛红。「你太会打击一个女孩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过分?」
他默然无语,这不是他初次听女生埋怨他无情,却是第一次感到胸口紧窒。
「你既然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来了。」语落,她飞也似地离去,彷佛怕自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难堪。
她哭了吗?是他弄哭她的吗?
戴醒仁呆呆地目送她背影,一股狂怒蓦地涌上喉头,他不明所以地低吼一声,花了好片刻,才勉强回复冷静,拿起她遗忘在水泥护栏上的餐盒,一面走回办公室,一面赌气似地拈来吃。
刚踏进办公室,小李便凑过来。「有寿司可吃?太好了!我肚子饿扁了。」也不等他同意,便自作主张抢去一块。
他心疼地注视那遭劫的寿司。
「这什么啊?」小李边吃边挤出怪表情。「好酸……天哪,这蛋里还有蛋壳?搞什么啊?」
「不好吃就别吃,没人强迫你!」他眼神凌厉,声若响雷。
整间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小李见惹恼了他,一溜烟地闪人。
他重重坐回自己座位,在众目睽睽下,一口一口,嗑完整盒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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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来了。
自从屋顶一别,已经过了三个礼拜,她芳踪杳杳,倩影不曾再落进他视线内。
偶尔,他会伫立在医院走廊围栏边,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或等着谁,只是茫然站着,直到广播或人声惊醒他迷惘的神智。
她曾经说过自己花了两个礼拜忘掉他,如今已超过她当初给自己设下的期限,所以,她应该是真的忘了他了。
她不会再来了,他很清楚,就像从前那些曾短暂进出他生命里的女生,她们因一时炫目而来,因看破而离去,他凭什么以为她会有所不同?
一样的,他这人天生不适合谈恋爱。
只是为什么,这次他竟觉得胸口……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痛。
他是无血无泪的机器人,不是吗?他不懂得心痛,不识相思的滋味。
他不懂的,这些男女情爱的微妙之处,他从来不得要领,也没想过去弄懂,因为那纯粹是浪费时问。
「无聊。」戴醒仁张唇,无声地吐落口头禅。
实在太无聊了,最无聊的就是他自己,竟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为了他不擅长的爱情而悸动。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道暴躁的熊吼蓦地震响他耳膜。
「是。」他连忙凛神,望向正对自己滔滔不绝述说大道理的恩师。「我在听。」
「听个鬼!」熊建明才没傻到被爱徒唬哢,熊掌一拍,结结实实地巴上他的头。「那你说,我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戴醒仁脑门发疼,却仍是镇静地回话。「你要我今天晚上跟你一起去参加医院创立十周年的纪念酒会。」
熊建明讶然挑眉。「好吧,算你真的有在听,那你觉得怎样?」
「我不想去。」他直截了当地拒绝恩师的提议。
「你这死小子!为什么不去?」熊建明怒火再次引燃。「你知道会有多少达官显要到场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去。」他态度坚决。「那种场合不适合我。」
「谁说不适合了?你这小子,真是不懂感恩,你知道我为什么谁都不带,偏偏就要带你一起去?」
戴醒仁保持静默。他当然明白恩师是一片好意,虽是医院的纪念酒会,但他们这种住院小医生根本不可能列入邀请名单,若不是熊建明对他格外提携,他不可能有机会参加此等盛宴。
熊建明见他不吭声,以为他总算领会利害之处,放软声调。「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儿子,一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你够聪明又有才气,我见过的学生没一个比你有天分,也没一个比你认真,再给你几年时间,你肯定大放光彩,可你知道你缺什么吗?你就是缺一个好的家世背景,缺乏社交能力,你想在这行爬到顶尖的位子,就必须补强这一点,所以我才一直替你安排相亲,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偏偏你这小子,每次要你去相亲跟要你的命一样似的!明明只要开口说几句话就好,你偏偏要当木头,难怪那些千金小姐不喜欢你!」
「所以教授才要我参加这场酒会?」戴醒仁很明白恩师的用意。
「没错!你既然不满意我看中的人选,你就自己去找对象,像这种酒会一定有很多名媛千金到场,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一个,我再想办法替你牵线。」熊建明揪拢眉宇,强忍住叹息的冲动。有谁当老师比他还窝囊的?千方百计帮学生安排更上层楼的台阶,学生居然不屑爬上去。
「教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
「没有但是,不准但是!」熊建明抓狂地咆哮,努力深呼吸片刻,拾回理智。「这样吧,下礼拜我帮那个小男生做开心手术,你想不想当我的第一助手?」
戴醒仁闻言,眼眸一亮,这对他而言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门手术很困难,是罕见病例,多少主治医生抢着当助手,教授却指定他。
「你虽然技术不错,但毕竟只是R2,我要是破格给你这机会,一定有很多人私底下怨我,啧啧啧。」熊建明夸张地摇头晃脑,唱作俱佳地表明这件事有多么令他为难。
戴醒仁不会不懂恩师的诡计,暗自翻白眼,无奈地让步。「知道了,我会去参加酒会。」
「这才是我的好学生!」熊建明开心了,拍拍得意门生的肩膀,愈看他愈成材,满意得不得了。「对了,这可是重要场合,我们医院董事长也会到的,你可要穿称头一点,别给我丢面子。」
他只有那一百零一套西装,要如何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