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允许他们每年存下一颗上好珍珠,作为回报家中留守的妻子之礼,没想到,他们居然送给了你。”万俟侯有些欣慰,“看来,你在他们心中,不再是狐魅了。”
“这是我生平收到最好的礼物。”她将珍珠贴在胸前,似有无限幸福,“对我而言,没什么比这个更加价值连城。”
“来,我替你戴上。”他庆幸,那场意外化解了最让他头疼的冲突矛盾。
养珠死士都是民间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接受了溪澈,回到乡里,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东楚国百姓都将不会再与溪澈为难。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
“方才宝亲王离去时,我看你神色有些黯然,朝中有事吗?”她轻声问。
国家大事,她不会随意插嘴,今天破例一问,只因他的神色凝重异乎寻常。
“我想变法。”万俟侯坦言道。
“变法?”乔溪澈怔住。
“对,为国为民,政法不得不变,否则,国之将亡……”他道出骇人真相。
半晌无语,她伸出双手,轻轻与他的相握,没有说半句宽解之语,一切安慰尽在不言中。
“皇叔不支持我。”他继续道:“我知道,他所谓的回家考虑,是在推托。其实我本不指望他支持,变法变的就是他们这些王侯公卿的利益,他会支持我才叫奇怪,可是,不求他,我又该去求谁呢……”
言语间满是无奈,磋叹感既。
“溪澈,我曾经说过,回宫后就即刻与你正式成婚,可现在恐怕得缓一缓了。”他轻抚她的手背,似有万般愧疚,“变法若无计可施,我不能给你幸福的保障……”
“不着急。”她微笑,靠到他的肩头,“反正,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
并非善意的谎言,她说的全是实话,名分地位她本就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这种执子之手的隽永感觉。
只不过,此刻她仍有一丝遗憾一一他处于焦虑之中,她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该怎样助他展开欢颜?她思索久久……
月光下,乔溪澈坐在凉阶之上,看着漫天流萤从身边飞过,像星星一般坠入草丛,晶莹可爱。
她的心情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很多很多的镇定,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让人很不镇定。
观赏夜晚的流萤,便是一种放松心情的绝佳方法。看着无数星光落在自己周围,如梦似幻,夜风在指间穿行而过,一切紧张便荡然无存。
今晚她要做的事,没有跟侯商量过。如果他知道,会责怪她太过大胆吗?
可是,眼前的局势逼迫她不得不如此,假如,她不想看着他为国事一直烦忧,她就必须出手。
她静静等待着,终于,听到细碎而至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属于一个人,而是五个。
她在夜色中,看见五张儿时热悉的面孔如期而至。
“乔姑娘,烦请通报圣上,就说兵部尚书简元朗等五人已经到了。”为首之人恭敬地道。
“兵部简大人、吏部陈大人、工部李大人,以及京都长史王大人、洛中巡抚张大人,”她向来者一一行礼,恕小女子冒昧,此次请几位前来的,并非圣上,而是我。”
“什么?”玉人皆惊。
“溪澈记得,儿时在家中庭院玩耍,时常能看到几位大人穿过游廊,前往家父书房,一待便是整个下午。”她微笑,笑中有如夜风一般的凉意,波澜不兴中却让人瑟瑟发冷。
“姑娘大概是记错了。”五人连忙险否认。
“我这里有一本册子,是家父临刑前交给我的,他说,假如日后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求五位相助,凭此册各位一定会答应。”她从袖中拿出所言之物,周围五人脸色顿时大变。
“这、这是……”不仅脸色,就连言语也变得磕绊。
“上面有各位大人的签名,至于此册内容,还用我说吗?”她抬眉问。
五人面面相觑,霎时,一同跪下,求饶道:“世侄女,不要啊……千万不可将这东西交给圣上……”
“当年我父亲将谋反罪责一人承担,没有殃及各位叔伯,”乔溪澈忽然有些硬咽,“大概就是远远料到今天,会有这番情景吧……”
没错,那册子便是当年谋反时,眼前五人签的生死状,发誓与乔蟒共同进退,助淮安王一举登基。后来东窗事发,乔蟒败北,并没有揭发五人,将他们的谋反之罪隐瞒下来,放了他们一条生路。而他们此后依旧在朝为官,全当无事发生,直至今日,位高权重。
“世侄女,当年的叛乱之心我等已经息偃,如今忠心为圣上效力,再也不敢妄生他念。我等知道世侄女与圣上要好,而圣上虽娶了南涵公主,却一直与她不和。请世侄女放心,我等一定助你登上后位,万死不辞。”简元朗率先表态。
呵,他们以为她是在替自己考虑吗?不,出此下策,生平第一次如此威胁别人,并非觊觎后位,她只希望所爱之人能得偿所愿。
“玉位叔伯误会了,溪澈是为了圣上。”她淡笑着摇头。
“圣上?”五人诧异。
“圣上想变法。”
“变法?”他们又皆是一怔,“不曾听闻啊一一”
“圣上知道阻碍重重,所以还没公布。之前与宝亲王商议过,可王爷似乎不想支持。”
“世侄女的意思是……”
“溪澈希望五位大人出面,在早朝之时附议圣上,如此溪澈将感激不尽!”终于道出意图。
“这……”五人犹豫,“宝亲王若不同意,恐怕变法难成啊……”
“五位只需要附议即可,其余圣上可自行解决。”她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怎么样,各位叔伯,这个忙,帮还是不帮?”
五人看着那掌握他们生死的罪证,就算有万般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他们知道,保住了官途,就是保住了一切。
乔溪澈胸中的千斤重担在他们点头的一刻,终于放下,之前所有的紧张变成释然。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在侯一筹英展的时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万俟侯踱上金銮宝座,俯视如蚁群臣的齐声参拜,这不是他第一天早朝,心情却似登基的第一日那般忐忑。因为,今天他要宣布一件足以掀起万丈波澜的大事。
昨晚,溪澈告诉他,无论他宣布什么,朝中至少会有五位重臣支持他的决定。变法难,变法之初尤其难,只要稍微有人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便是在荆棘丛中开辟了第一条道路,从此,可以一直走下去。
他不知道溪澈为何这样肯定会有人支持自己,她一向不与外界接触,怎么会知晓朝堂中的动静?
但她面有难色地不愿意透露,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无论如何,今日他要冒险一试,变法之事,迫在眉睫,他不想再苦苦久等。
“诸位爱卿,”万俟侯听见自己的声音洪亮响起,“自朕登基以来,亲见民间诸多疾苦,东楚本是贫弱之邦,若再不励精图治,势必有被中原列强吞噬之危机。因此,朕决定改革施政,变法维新。”
“变法?”突如其来的消息引来堂下诸臣一片惊愕蚤动。
“不错,变法。第一条政令,便是摊丁入亩,以产业多寡征收赋税,而非以人口计算。”
此语一出,更令四周哗然。
“圣上,政法为太祖制定,延续几代至今,不可妄动啊……”立刻有一位老臣颤声反对。
“是啊,变法就是违背祖制,违背祖制便是大逆不肖,圣上请三思!”群臣立刻附和。
呵,万俟侯不由得涩笑。这样的局面,他早就料到了。摊丁入亩首先损害的就是堂下这些大臣的利益,他们怎会不强加反对?
可是,他有备而来,就算反对之声子汹涌如潮,他心里也无所畏惧。
“皇叔以为如何?”他看向宝亲王,问道。
宝亲王一如既往不动声色,只立在一旁沉默,此刻被点名问及,不得不拱手道:“为臣也以为不妥一一”
第6章(2)
不妥?呵,他从小敬重的皇叔,一向侠肝义胆、睿智严明、大敌当前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皇叔,却说“不妥”?
人啊,不触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或许无私,一旦发生变故,终将露出自私的尾巴。
他寄子厚望的皇叔,到头来还是令他失望了……“哪里不妥?皇叔但说无妨。”万俟侯沉住气,浅笑地问。
“变法应该顺应民意,可如今圣上才提出变法两字,这朝中就无人赞成,可见时机未到。”宝亲王敷衍地回答。
“这朝中诸人就代表民意?”万俟侯只觉得这说法可笑至极。
“朝臣也是国中的一分子,难道圣上认为我等不算东楚百姓?”宝亲王反问道。
“这么说,假如朝中有人赞成,就是民意所向?”万俟侯挑眉道。
“没错。”宝亲王点头。
“要多少人赞成,才叫民意所向?”万俟侯按部就班,将话语引向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