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盘点的阿文,是一名中年男子。每次莫燕甄跟他请教兰花数量或询问兰花数据时,他总是故意要她将问题重复三、四次,才回答她问题,有时还故意装作没听见。
每次当她像个傻瓜,站在阿文旁把问题说了又说,才可怜巴巴地得到他的注意。这时,旁边同事们讪笑的眼光就像针一样戳着她的自尊,这些她忍耐下来,她告诉自己反正她不希罕他们,她才不理会他们的看法,他们对她而言是不重要、不相干的人。
但为何独独对于谭真明的刻意忽略,无法淡然?!
就算……就算谭真明不喜欢她莫燕甄,难道……难道他看不出那些文章的笔调很熟悉?当初,他不就是因为自己一篇文章,就感动得把心兰送她还喜欢她吗?
就算那天晚上,她拥抱他,表现得像花痴,他有必要逃得这么彻底?前几天,他来店里看见她时,还故意背对她,教她情何以堪?
“很好,很好……你把我当空气,我就把你当是屁。”
是他把她骨子里的邪恶挑起,是他自找的。
莫燕甄气呼呼地坐在打烊后的店里,用力敲着计算机键盘,一字一字键入网页负责的字段。
庚明苑的兰花是个屁。
谭真明的兰花不要买。
他喜怒无常无情冷血。
庚明苑的店长到员工都差劲,特别对菜鸟超冷淡。
这是个缺乏爱的园地,你如果进来工作就知道可悲。
每一株兰花都有病菌,买回去会得传染病。让你日夜失常,神经疯狂,濒临崩溃,直接往生,轮回成猪,任人宰割。有幸成人,也会失恋失业失神失身……H。
“爽。”莫燕甄吁口气,游标指向”更新”键。”呜……”她低头,垂肩,欲哭无泪。
又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掉。
“我真的快疯了……我快疯了,我干么在意他啊?!”
莫燕甄踹了一下桌脚,趴在桌面哭泣。
哭到眼睛很痛,她回后院房里,哀怨地坐到”光明”面前。在庚明苑,也只有它最挺她了。
莫燕甄抚着”光明”的叶子,心碎道:”说不定……他根本没发现那些文章,是不是?”
又泪汪汪地叹道:”不可能没看见,他是故意跟我避不见面,是怕我喜欢上他吗?拜托……我也有自尊的好吗……”
莫燕甄用食指沾了沾自己的眼泪,去抹在”光明”身上,然后捧着脸,瞧着湿亮的”光明”。
“你看……只有你对我最好,竟然为我哭泣呢……好乖。”
简直疯了。
第8章(1)
店里进了新兰花,花朵宝蓝色,花心银黄。花朵很迷你,只有拇指大。
莫燕甄问阿文:”这款兰花叫什么名字?”应该是新品种,她不认得。
阿文蹲在地上,调整盆子角度,不理她。
莫燕甄忍耐,低声下气再问:”请问兰花的名字?”
阿文略挪动身子,更是背对她,很明显,是故意不理会。
“李阿文!我问你这兰花叫什么名字!”莫燕甄大声怒吼,顿时店内鸦雀无声。
阿文终于转过脸来,面对她。”妳说什么?”
这是欺人太甚!”我问什么?很好,很好。”莫燕甄将笔记本刷刷刷打开,拿笔出来。”既然你耳朵烂,我们以后干脆笔谈,我也懒得跟你这个王八蛋讲话!”
“妳在做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莫燕甄回头,看见谭真明铁青着脸,她心中一震,但想想自己没错,挺身反击:”请问我怎么了?”
“是谁允许妳对我的员工咆哮?”谭真明脸色很难看。
“我不知道你的员工都很烂。”莫燕甄脸色更难看。
谭真明扬起一眉。”请问他们哪里做不好?让妳有这种偏见?”
“这些人不爽我,拒绝跟我沟通,公私不分,这还不够烂?每次问公事都要问个三、五遍才回应,因为我很闲吗?瞧不起我吗?”
“妳说阿文吗?阿文不是那种人。”
“呴,好极了,没错,他不是那种人,这全是我的幻觉就对了,是我莫燕甄乱发神经是不是?!是不是?!”
“莫燕甄,”谭真明低声道:”阿文是聋哑人士,他重听,妳问他事情要多点耐心。”
什么?莫燕甄愣住。”……重……听?”
“没人告诉妳吗?宝仪?”他喊店长过来。”妳应该跟她说明。”
李宝仪尴尬地笑。”嘿,老板,别怪我,像我们这种人,最不想提的就是自己的障碍嘛。”
像我们这种人?什么意思?莫燕甄瞪住李宝仪。
李宝仪叹息,摘下两耳耳垂边的红石,秀给她看:”这个,是我的助听器,没有这个,妳就算拿大声公在我耳边吼,我也听不见。阿文因为皮肤敏感,没办法戴助听器,所以和他讲话要面对他的脸,大声点,不然他是听不到的。”
所以,李宝仪也是听障人士?!
莫燕甄震惊,环顾四周员工们,阿文一脸歉意,还有那些他她他们,有几个也摘下配戴的耳机型助听器,或耳珠型迷你助听器,或拉拉耳朵,跟她展示里边的微型助听器。
“我……不知道。”莫燕甄脸色赤红,呆立原地,又糗又难堪,很惭愧。
谭真明看她窘得快飙泪了,缓了脸色说:”妳跟我来。”
他们到后院讲话。
莫燕甄沮丧,低头无语,站在一株茄苳树旁。
知道她尴尬又内疚,谭真明只是笑看她。
她回避他视线,一直往树干后藏。
他只好走近,绕过树干,问她:”怎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她惭愧,无地自容。
“刚刚不是吼得很大声?我的员工都很烂?嗯?”
“我不知道阿文重听……不知道他们都是……”
谭真明发现她真的很窘,连脖子都红了。”算了,是我不对,我应该早点告诉妳,庚明苑雇用很多聋哑人士。但是……我以为只要妳多留意,就会发现他们全配戴助听器,有时他们彼此会用手语沟通,妳没看到?”
有,她常看到。
但是,她以为他们比手画脚是故意排挤她,恶意地在揶揄她。
她很震撼,忘记自己从几时起,不注意身旁人事物,也不关心周遭环境。她讨厌人,讨厌这个世界,根本懒得花时间去看着自己以外的人事物。要不是最近气谭真明,气到爆,以她这几年的修练,她不会跟阿文失控发飙,顶多冷冷地不理他。
莫燕甄将脸埋向树干,闷闷地说:”我真想死。”
他呵呵笑,觉得她好可爱。
因为她孩子气地一直把脸往树身藏,那画面让他心软,差点动手去揉那颗小脑袋。他只听说面壁思过,可没听过面树思过的。他又很想,把这家伙像小猫那样拎进怀里哄一哄,尤其当她这样颓丧时……
他被这股热切的冲动搅乱心神,又来了,他又开始心神恍惚,情绪混乱了,而且浑身灼热……原来就算彼此不往来,她的影响还是在。可悲。
“妳的网站……写得很好。”
“呵、我以为你永不会说。”她嗅着树皮清凉气味,背脊却麻又热,因为感觉到他的视线,耳畔听他柔声道——
“我以为妳不会希罕我的赞美。早知道妳在意,我应该早点称赞妳。”
现在,莫燕甄连耳根都红了。”我不喜欢跟你讲话。”这话很像三岁孩子跟人吵架。
他哈哈笑,手很痒,又是那种想将她按进怀里揉弄的冲动。
“为了奖励妳的表现,我带奖品来给妳。”
“我不需要奖品,折现好了。”
他大笑。”真机车,喂,跟老板讲话应该把脸转过来吧?小心蚂蚁爬进妳鼻孔……”
她立刻弹开,摀着鼻子,转身瞪他。
但这是错误,因为对上他帅气的脸,还有温柔的目光,让她更窘。因为,阳光下他帅毙了,白衬衫,卡其休闲裤,高大英挺。她脸红了一阵又一阵,她开始语无伦次。”好吧好吧,老板要给我什么奖品?我都OK了。”
“这给妳。”他从裤子口袋拿出一迭券子。
莫燕甄踮起脚尖,凑近瞧。”这什么?餐券?”
“附近好吃的餐厅,这些够妳吃好几天。”他仍惦着她吃过期面包。现在这里是各家餐厅的餐券,他买齐了,一套二十张,共五家店,她可以吃到撑。另外,还有一家面包店的五千元抵用券。
谭真明不想背着女友带她吃饭,又对她吃过期食物耿耿于怀。
莫燕甄笑了,心头一阵暖。”呴,我是饿死鬼吗?”
“就当是吧,”将那把餐券敲敲她的头。”不要再买过期面包吃,我希望妳活久一点,帮庚明苑赚更多钱……”
餐券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鼓成一团,她心沈甸甸,被某种情绪压住。是什么?她在感动,眼眶湿热。
她呆站着,还来不及说谢,也来不及跟他抬杠,什么反应都来不及,他说了再见就走了。
结果她愣在那里,鼓着上衣口袋,傻傻看他离去。
刚刚她不愿意面对他的脸,现在却又拚命看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