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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太子妃召见,不知道有什么吩咐?”他负手而立,客套生疏地问。

  她缓缓抬起头,但并没有看他,而是在唇边绽出一抹苦笑,“王爷,你看这被褥上的花色绣得好不好?”

  他没有走到近前,遥遥的,打量那一床大红被褥,上头绣着一对凤凰。

  “是宫内绣房的手艺吧?想来绝不会差的。我不懂绣工,看不出来好坏。”他小心应对。

  她幽幽一叹,“我在嫁给太子之前,只与他见过一面,乍然听说自己要当太子妃,满心都是欢喜。不瞒你,我自小就心高气傲,做什么都希望能做到姊妹中最好的,今日的太子妃,就是明日的皇后,是天下多少女儿家的梦想,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在我头上?这床喜被,不是宫内绣房做的,是我亲手一针针缝绣出来的。你看这花色、这绣工,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当时的真情流露。”

  她边说,眼睫却渐渐盈泪。“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大婚之前竟然会遇到你,一见误终身,当你第一次在那株枫树下叫我“浓儿”的时候,我整颗心就都交给你了。”

  鸾镜依旧沉默。

  “可是,我却忽视了你其实故意利用我……不,我该想到的,因为你不可能娶我。我成了太子妃之后,你我就更不可能在一起。但我总还是存着一点妄想,希望你对我有份真心,只要这份真心在,哪怕让我去死……我都甘愿。

  “所以,即使你让我去怂恿太子出征,明知他去了有生命之忧,我还是不顾妻子的本分,帮着你,一手促使丈夫走上死路。然而你回报我的是什么?你和九歌在一起,亲亲热热,双宿双栖。鸾镜,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他对上她哀伤的眼,缓缓开口,“这世上,总是有些人要辜负一些人。你,辜负了太子,而我,辜负了你,说不上是谁对得起谁,又对不起谁。”

  云初浓霍然起身,惨笑道﹕“好,你已连我的这些付出都不愿认同,那么,当初陛下要揭穿你身世的时候,是谁救了你?是我!你又是怎样报答救命恩人的?”

  “太子妃今日是想要我的一句“感谢”吗?”

  “不,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她冷不防地起身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你知道我自始至终要的只是你。那日你从战场必来,我求过你一件事,求你带我离开皇城,到天涯海角,任何一处都可以。今日,我还是这句话,镜,只要你带我走,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抛掉。”

  “若是我不肯呢?”他的声音淡淡的在她头上飘响,“太子妃准备把我怎样?”

  她感觉到自个双臂下拥抱的身体是如此冰冷僵硬,就像是一块冰,一根木头,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心,渐渐凉了,松开手,缓缓抬起眼,注视着他,“那么,我就毁了你,不惜一切毁了你。”

  鸾镜微微一笑,“太子妃,你和南昭英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哭哭笑笑地迷倒了他吗?”

  云初浓花容失色,倒退一步,“你……”

  “你和南昭英在一起的事,我都知道了。”他平静地说﹕“太子妃,听我一句,南黎王子人品不错,是个可以交付一生的正人君子,你若是对他真的有情,就好好把握,不要再错过了。至于我,活着,不是你的人,死,也不是你的魂。忘了我吧。”

  她眼中忽然泛出暴戾之色,从床头抓起一本册子,丢到他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记录你出生的王碟!你出生的时辰、地点、父母,以及你身上所该有的每一处记号,这上面都记录无遗。我已经找到了靖锦王爷身边的人,只要把他和这王碟一起交给九歌,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吗?”

  莺歌眼波一震,望着脚下那本散落的册子,又再看向她,“你若想交,就交吧,九歌终是信我,不会信你的。”

  “这么说,你要抵赖到底了?”她不以为然地哼道﹕“你以为你还能骗她多久?”

  他默然良久后才缓缓道﹕“九歌,要的是我这个人,不是鸾镜这个名字。即使我不是鸾镜,我,依然是我。”

  云初浓却陡然爆出一阵狂笑,笑声凄厉得让人不忍卒闻,接着只见她几步跑到床边的衣柜前,猛地将衣柜门一拉,大声道﹕“那让她自己告诉你。“

  刺入鸾镜眼中的。是一袭金黄色的衣裙,这是属于皇帝的服色,这是一种明亮到极致的颜色,此时此地,看到一这抹颜色,他的心却瞬间沉入到无边无底的深渊之中。

  九歌,就蜷缩着坐在衣柜中,紧紧用双手捂住嘴,像是生怕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而惊扰到了外头的他们。

  他本来以为她在流泪,但是当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他时,那双大大的明眸中却是干涸的,一滴泪也没有。

  没有愤怒,没有表情,她像是一个布娃娃,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这种呆滞,比之狂暴的斥责和痛骂,更让他心痛如绞。

  终于,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一刻吗?

  他闭上眼,平生第一次,他怕看到一个人的眼睛,即使这双眼睛中什么都没有,却比什么都有更让他恐惧。

  再睁开眼时,九歌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脸色比满地的冰雪还要苍白透明,那双大大的黑瞳中,慢慢晕出一层难以言说的复杂颜色。

  “你,给我唱的那首歌,是哪里听来的?”

  她开口了,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这个?

  旁人或许不明白她为何问这问题,但他明白。

  鸾镜咬紧牙,从未答得如此艰涩,“是……大氏国的情歌。”

  “大、氏、国……”她茫然地念着这几个字,然后自言自语着,“所以你认识大氏国的文字,认识大氏国的桃花酥,还能顺利说服大氏国撤军,这都是因为——你是大氏人。”

  他没有回答,僵硬的身体甚至抬不起任何一根手指,他向来巧舌如簧,但是此时,他连一句叹息都发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要接近我?”九歌的脸和他贴得很近,“因为有趣?因为想借助我帮助你们大氏人?”

  “不。”他用尽力气才吐出这个字,“因为,你是唯一把我当人的人。”

  这是他的真心话,这句话的背后是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痛,他只希望九歌能明白,即使他用一万个谎言来遮掩自己的身分,但是在她面前,他最不曾遮掩的,是他的真心。

  然而九歌听着他这句告白,表情依然迷迷茫茫,她嘴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轻蔑而鄙夷,“可你,却没有把我当人,我只是你的棋子、玩物罢了。”

  “九歌。”

  他喊她的名字,却换来她更加鄙夷的目光。“不许喊!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叫我的名字,那是我所爱之人才有的特权,而你,将是我要痛恨一生的人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就不会断绝对你的恨,即使我死了,也依然会恨你!”

  她抬高手,扯出挂在脖颈上的石子吊坠,狠狠地向下一拉,红绳被扯断,她白哲的脖子因而勒出一道血痕,看在鸾镜眼中,心痛更甚。

  九歌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她面无表情地将吊坠举到他面前,重重地、芍刚良地、无情地将它用力一摔——

  鸾镜闭上眼,避开九歌那无情而绝望的眼神,却无法掩去石头吊坠在地上撞击出的清脆声音,那样决裂的声响,久久回荡在四周,缭绕不去。

  “从我的凤朝滚出去!滚回你的大氏国,一辈子不许你再踏上凤朝的土地!”九歌冷冷的宣布,如同在朝堂之上对臣子们颁布圣旨一样。

  她没有下令杀他,可这句话却比将他千刀万剐还要来得让他痛苦千万倍。

  斩断了所有情爱,掏空了所有眼泪,他和她都只剩下伤痕累累,心如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鸾镜再度张开眼时,屋内空空荡荡的,九歌和云初浓都已离去。他搂着身子,弯下腰,半跪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摸到那枚吊坠。

  吊坠虽然是石子磨成的,但在重击之下,依然被摔碎了一角,原本圆润的石头有了锐角,冷不防地将他毫无提防的手指割破。

  鲜血,滴到这白王般纯洁的石头上,一滴、两滴……

  办色的鲜血滑过石头,滴到地上,他傻傻发楞地看着石头,想着,浸不透呐……他的血,这样努力地浸染着它,为什么浸不透它的内心?

  血和石,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只有傻子才会以为它们能融合在一起吧?

  傻子,一个早死了一次的傻子……死了一次的人,怎么会妄想再活一次?

  无论他是谁,他的心早就该随着身体一起埋葬在那处悬崖之下。

  如果当初那个真正的鸾镜没有救他,如果他没有愚蠢地答应了对方临终的托付,他就不会冒名顶替来到凤朝,不会见到九歌,不会爱上她,不会费尽心血,拚掉性命也要帮她,不会……这样残忍地,无情地,再被杀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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