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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秀归隐秀,我是我;而,遥影,也只是自己,我们几个兄弟,天生资质都不同,要我像隐秀一样随口成章,我是做不到的。”真夜很有自知之明地说。

  二皇子遥影面若冠玉,与真夜年纪只相差三个月,两人身形仿佛,唯独真夜被选立为太子,入宫上朝,此刻身上穿着正规朝服;皇子们虽则衣锦带玉,可依自己喜好穿戴,却反而突显了与太子身份的差别。

  拂了拂身穿的月色袍,二皇子微哂道:“大皇兄说的是,不过我前些日子听东宫的保傅们提起,说皇兄的新侍读蕙质兰心,跟皇兄口中的书呆略有些出入呢。”真夜苦笑。“保傅们镇日想迫我读书,当然对跟他们一个样的书呆赞不绝口,我呢,偏不爱被人逼着做事,若不是母后坚持要那个少年当侍读,我又哪里会这么两难呢。”

  “当日,太学那番‘欲善’佳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哈。”真夜突然笑出,“不过是一些拍马屁的话,也信?看来遥影是关在这宫里太久了,开始变得不那么聪明了。”二皇子眼色一整,谨慎地说:“也说不定呢,遥影身为皇子,却只能待在宫里,无法出宫体察民间疾苦,为父皇与皇兄分忧,是遥影长久以来的遗憾。”明明,他们年岁只相差一季,真夜侥幸被选为太子,而他却会在弱冠后被送出宫外,甚至不知是否会被指派到边陲,当一个没有实权的经略使。

  本是同根所生,何以际遇如此不同?

  更不用说,天朝并无立嫡长子的祖制,就连当今君王——他的父皇孝德帝,也并非长子。

  “是说,不想当个每天吃饱饱,睡好好的皇子爷?”真夜笑骂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巴不得跟交换身份哩。”

  “遥影不敢有取代皇兄的意思。”

  “哪一天,我若不当太子……”真夜笑着摘下那朵盛绽的夏末月季,将带刺的月季握在手中。“到时候,我会送一朵这种花,与好好聊聊心事。”他目光放肆地赏望着满园红蔷,指尖却因摘花被刺伤,正缓缓泌出细细血珠。

  “大伙儿不是都在亭子那边等我?许久没相聚了,咱们别只顾着在这里说话,还是快快去亭子那儿吧。”真夜状似着恼地笑说。“听说我那侍读也在那里,没我允许,竟敢随意入宫,就算是母后召见,也不能放任他这样胆大妄为,走,咱们去瞧他在做些什么。”

  “……听皇兄语气,似乎颇为焦急。”

  “宫里又没有吃人的野兽,我焦急什么?”

  “本来以为皇兄藏着新侍读不让人看,是把他当稀世珍宝,难免令人好奇。”

  “连日不见,二皇弟更爱说笑了!不过是名小小随从,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人,难道也个个都被皇弟视若珍宝么?”

  “一般随从的话,当然不,不过,倘若我身边也有个御旨钦选的神童子当我侍读,那我一定会将他当成珍宝来炫耀的,可惜就是没有啊。”二皇子笑容满面地摆了个优雅的手势。“皇兄,这边请。”真夜点头,随即信步徐行,眼仍是温暖的,但心底已然冰冻。

  终于看到他时,是在御花园的御香亭外。

  他那美侍读——被天朝人视为传奇的神童子,黄梨江,他的小梨子——身影映入眼帘的那一瞬,竟‘噗通’一声,从高高的亭子里掉进御沟。

  御沟水不算深,只要能踩到底,应该不会出事。

  但真夜忘记问他的小梨子识不识水性。

  天气热,他不担心小梨子着凉,但当他见到他侍读居然狼狈地在水里浮浮沉沉,双手不断朝水面上挣扎,恍若溺水时,他打从心底发冷。

  御沟的水明明不深……但小梨子十三岁的个子也不算高……“唉,好像有人落水了?”二皇子的声音从真夜后面传来。

  亭子里有人应声:“那小侍读太傲慢,九皇弟一时不小心把他丢进水里了,不过那御沟水也不深,小侍读怎么还不赶紧爬起来告罪呢。”正是四皇子。

  八皇子摇着绢扇笑道:“四皇兄看看是谁来了,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呢,要是惹恼了大皇兄,瞧怎么办。”亭子里,那神情倨傲,一身俐落黑袍的九皇子,早早瞥见往亭子这头走来的明光太子,却丝毫不退却地道:“不过就是个没品没秩的随从,真要碰坏了,太子殿下总不会小心眼地要我赔吧!”真夜只瞧了在水里浮沉的人儿一眼,便调转目光,视线扫视过亭内众人,笑说:

  “是不至于要九皇弟赔,不过我这侍读好歹是个翰林之了,只怕黄翰林有一天想到他还有个儿子在我身边当随从,一时兴起向我讨人哩。看看谁能行个方便,把我那不识相的随从给捞上来吧。御沟水不干净,我实在不太想自己伸手去捞。”真夜说这话的时候,在水里浮沉的人儿已经不再挣扎,无力地沉进水里,灭了顶。眼角余光瞥见这景况,真夜眼尾微翕动,一眨眼又道:“这么多侍从都没手没脚么?还不把黄公子给捞回来,还是诸位皇弟有办法跟父皇解释,何以我朝神童黄梨江会溺死在御沟里?倘若真是如此,那我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就当我今天没来和大伙儿搅和,也没撞见这件事,父皇要是问起,我可是一概不知喔。”自始自终,始终保持沉默,坐在凉亭一隅观望的十皇子出了声。

  “梅童,去把人捞起来。”那小随从领命而去。

  “多谢十皇弟,今天我身边刚好没人可使,要我自己下御沟去,实在难为,谁不知那御沟里流的水,都浮着宫里头女人的脂粉,油腻腻的,还是少近为妙。”真夜说这话的当下,有几名身着朝服的官员正往这座亭子的方向信步走来。

  发现有人落水,其中一名官员迅速赶至,抢在十皇子的随从下水前跳入水中,不一会儿,便捞起全身软绵绵,一动也不动的少年。

  真夜眼色一凛,勉强保持平稳的语气道:“木大人,有劳了。”认出站在亭中围观他人溺水的,俱是宫中皇子,木瑛华微愕然,忽转看向明光太子一眼,随即将少年抱离水中,平放在地面上,暂时顾不得众人的议论与私语,他低下头,渡气给已经没了呼息的少年,另一只手同时压按着少年的胸腔。

  一次、两次、三次。

  围观众人纷纷耳语着少年已死之际,真夜走到黄梨江的身边,低声问:“有救么?”倘若没救了,那么他刚刚——正当真夜心里转冷之际,少年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

  真夜急忙退开,状似要避免少年口中的污水沾上他干净的衣物,一颗心却是被紧紧揪紧了。

  黄梨江猛咳着,吐出一肚子御沟水,呛咳好半晌,直到逐渐恢复正常的呼息,这才注意到有只大手正好心地拍他的背后,为他顺气。

  猛然忆起掉下水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真夜那带着一抹惊慌的表情,是真夜救了他吧?

  下意识里,他相信真夜会救他,毕竟,如果他平常都能容忍他的唠叨,一定不会介意救他一命的,带缘总是逮到机会就对他说起,真夜待他有多么特别……其实,他也是明白的,身为太子,地位尊贵的他大可傲慢待人,但真夜身上几乎看不见‘傲慢’两个字,他确实……待他甚好。

  也因此,当今早宫里的使者晚真夜一步,在真夜出门赶赴早期后,来东宫领他入宫晋见皇后时,他心里还想,要是皇后娘娘问起太子学业,他该不该替他说些好话呢?

  身为太子侍读,他应该要努力督促真夜,不能为他隐瞒,但又怕一旦皇后知晓太子没有认真学习,担心真夜会受到责骂……他为他操烦好多的心,甚至在离开皇后的永宁宫后,被皇子们带到这御花园时,也仍然一心为他辩护。

  因此,当他勉强睁开湿润红肿的双眼,望入眼帘的不是真夜,而是一个陌生年轻男子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回事?难道并非真夜救了他?

  男子一身常绿衮绣官袍,如今袍子与头发全湿透了,俊朗英气的脸上还滴着水,看着他的表情好像他是什么异类,竟然会掉进不算太深的御沟里,而且还因为水会游泳而差点淹死。

  而真夜竟只是冷淡地站在一旁,问了一句:“有救么?”黄梨江心头像突然被人用力掐紧,先前落水的记忆这才完整地回到脑海里。

  原来,从头到尾,真夜都没有出手。

  他不仅没救他,甚至还不怎么关心他的生死。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误会,他这个侍读并不是太子殿下身边什么不可取代的人,只是个死不足道的随从罢了。

  冷。好冷。黄梨江全身发抖,打从心底冷得发寒。

  视线回到救命恩人脸上。“敢问恩人……恩人尊姓大名。”他牙齿止不住打颤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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