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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先生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微笑,突然,他伸手摸了摸少年头顶,笑问:“梨江,才十二岁,想成为天朝最年少的状元郎吗?”

  科考虽然没有订下最低年限,但天朝开国数百年迄今,尚未出现如此年少的进士啊。

  黄梨江猛然被这样一问,不禁有些怔。董先生可从来没这样摸过他的头哩。

  他摸着头顶,认真回答:“有机会的话,试试也无妨啊。”

  并非一定要成为最年少的状元郎,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确实已经达到某个境地。事实上,在先生提起这话题前,他还不急着应试科举。

  “应试科举,或是入东宫当侍读,显然心里已有答案;然而梨江可知,宫中皇子共有几人?”董若素低头瞧着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

  黄梨江自是知道的。“共有一十七人。”

  他爹黄乃任职大内,常在翰林院供奉,即使再怎么不问政事,这等常识他还是有的。当今天子多情,连同太子在内,共有一十七名皇子,且年岁相距约莫在三、五岁之间。

  “那么应该明白,即便东宫伴随太子读书,也未必真能平顺无波。”顿了顿,他垂首看着少年又道:“不过,当然得以自身想法为先,倘若真不愿意,那么为师还是请太子亲自来遴选适合的侍读吧。”

  黄梨江仔细听着董先生的话,而后领悟过来。

  “先生已经代学生婉拒宫里人了么?”所以方才木铎鸣响,是因为要当庭宣布此事?先生一向洞悉世情,应是早就知道他的决定了吧。

  董先生笑答:“年方十二,虽然天资过人,但让涉世未深的入宫,我是不放心的;然而倘若今日欣然答应,我也并不反对。至于方才鸣铎,是因为太子将亲自到太学来,无论是,或者是其他人,一定会有人入东宫,这件事情需要让生员们都知道。”

  “听起来似乎颇急切呢。”黄梨江疑惑地道。只不过是一名小小侍读,有或没有,差别很大吗?

  “这么说吧,是因为皇后已对太子下了懿旨的缘故。”董先生说着,迳自笑了。他递出手给身边的少年。”来吧,孩子,咱们一齐到中堂去。”

  “唔……”递出手的当下,黄梨江忍不住又问:“先生,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董先生沉吟半晌。“可以说……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这是个优点吧?

  由于无意入东宫当侍读,董先生当庭宣布太子将来太学遴选侍读时,黄梨江并没有认真在听;太子何时要来,他也没放在心上。

  心思恍恍飘到他最近研读的私家史册上。

  由于对过去在西土大陆上建立政权的年代兴亡史生出兴趣,因此他已经连续数日无课时便埋首书堆勤读,甚至屡屡忘了午食。

  是日,肚腹发出雷鸣,发现已经过了用餐时候,肚饿难忍,黄梨江这才离开学舍,到专供太学生膳食的厨房里觅食。

  他不挑食,找到几块面饼。配茶水干啃起来。

  填饱肚子后,散步回房,却见到中堂前聚了一群人,不知在热闹什么。

  走过人群时,发现是在品评诗文。

  太学生之间互相标榜彼此文章,藉以位抬名声的情况屡见不鲜,他不喜参与这样的活动,因此很少参加生员间的结社。

  眼下,八成又是在吹捧某位高才的旷世巨作吧。

  瞧,远远就听见秦无量不自然的拔高声音喊着:“真是高作啊,太有才气了!”

  其他人则纷纷附和,没有一句批评的言论。

  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作”,能得到众人一致赞许,连句微词都没有?黄梨江不禁停下脚步,好奇的往人群方向瞥去。

  中堂前的庭院砌着一面灰白墙板,作为平时布告之用,可供人在上面任意书写,每至月底则会重新上漆,名曰“粉壁”,颇有效法前朝“月旦品”的用意。

  但太学里的这面粉壁,通常却只用来品评诗文,并没有真正的引导太学生走向谈论国事的道路,是颇为可惜的。

  第1章(2)

  黄梨江快步自人群边缘走过,临去时瞥了一眼大刺刺以黑墨写在墙面上的数行诗句,双足不禁顿住。

  一目十行的缘故,他一眼看尽全诗,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高作,这诗写的比六岁小儿还不如,分明是一首打油诗,只有字迹倒还可取。”心直的他,直觉说了出口。

  评论的声音不大,却没有料到在众人屏息下,他说的话被听到了八、九分清楚。

  秦无量率先反应过来,跳出众人,指着他鼻尖支吾:“你、你,好大胆子,竟敢这样批评这首高作。”

  高作?秦无量好歹也在太学里受业几年了,虽然他武胜于文,但应不至于真看不出这不过是一首打油诗吧?连平仄用韵都捉的紊乱呢。

  对于诗文的敏锐度比常人还高的他,实无法忍受有人颠倒黑白到这等地步。黄梨江不避讳的走到粉壁下方,当众念出全诗:

  “白狗非狗狗非白,苟非白狗是何狗?狗苟是狗苟是白,狗白应即是白狗。”

  他声虽不大,在中堂前却清晰可闻。

  念罢,他俊眉微挑,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浑然不觉不远处一双眼睛正打趣的打量着他。

  身量不高的黄梨江站在人群之中,却丝毫掩不住他一身卓尔不群、暖暖含光,有若碧镜。

  “韵字复用,音节错拗,文辞鄙陋,思想全无。”黄梨江音声琅琅,就诗论诗说:“勉勉强强有一点趣味,却不过是打油之作,六岁小儿都可能写的比这诗好,诸位同年对这样的打油诗赞赏有加,要是传出去教人听见了,岂不以为如今太学堂尽是些不读书的世家子弟,贻笑大方?”

  近年科举晋身的官员,出身太学的人是愈来愈少了。

  倘若今天太学祭酒并非他敬仰的云间先生,他是不会多嘴的;有违他自身的原则。

  “说什么……傻话呀……”秦无量双目瞪大如牛眼,双手忍不住揪着黄梨江衣襟道:“你、你晓得这是谁写的么?”竟然将此诗批评的如此……贴切!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该不会是董先生吧。”

  黄梨江最近发现秦无量很爱揪他衣襟,不禁蹙眉伸手拨开他的粗掌,况且他不过是就诗论时,对于写诗人是谁,没有知道的兴趣。

  “这傻子!这是太子殿下的诗作啊。”

  午时前一刻,太子率随从驾临太学。

  当时黄梨江这书呆埋首书堆里没出来午食,故不知道这件事。

  太子挥毫题诗在粉壁上,让太学生品评,说是评得最好的人,就选为侍读。

  就算这是一首不成样子的打油诗,当场谁不把它吹捧上天?

  才一转瞬,什么旷世巨作,蕴含深意,不流于俗,清新若叶上初霜,卓卓如鸡立鹤群,古今绝伦无法再有的绝妙好辞……等等的夸张美评都出现了。

  当众人陶醉在将被太子选入东宫,从此仕途一飞冲天的美梦之际,这人却偏偏点破了隐在其中的滑稽,杀风景至此,实在令人恼极。

  太子的诗?闻言,黄梨江不禁一怔。

  见他表情略怔,秦无量忍不住压低声量,却语带恶意道:“总算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了吧,没瞧见太子殿下就在一旁么?”

  顺着众人目光所指,黄梨江微微偏过头去,这才留意到一片黑鸦鸦人墙之后,立着一个手执玉扇的红袍公子,身旁还跟着两名带刀护卫。

  先前因为粉壁前聚了太多人,以致于没有留意到有旁人混杂其中:也可能是因为他年幼,身量不如人,视线有死角,总之竟然没有看到太子在场。

  如今,也许是众人怕沾了他的晦气,纷纷让开挡住他目光的位置。

  他视线终于对上了焦,却见那红袍公子也正定静端详着他这方向。

  那公子,一双浓眉似杨叶略长,眉尾微挑,鼻梁高挺,长目深邃,双唇未启先笑,不同于天朝俊美男子惯见的斯文,眉宇间展露舒朗隽爽之气。

  没想到天朝未来储君的相貌竟是如此。

  带桃花。黄梨江心里闪过这三字。他心想:不似帝王之相。

  穿着红袍的太子微弯着唇道:“是何人?”清朗的音质似带着些许笑意。

  黄梨江正要回答,却不料身边人高马大的秦无量突然扯住他的衣袖,强按住他的头颈,迫他折腰谢罪。

  “殿下恕罪,这人是新入学的生员,见识浅薄,一时口快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别入在心上。”开玩笑,这家伙谁不去冒犯,偏偏冒犯了储君。他往后还想不想在朝廷里混口饭吃!?

  “呀。”黄利江挣扎脱身,微微诧异地看着秦无量。他这是在替他说话?他不是一贯憎厌他的?怎如今……好似在替他缓颊?

  只见太子又问:“看来该也是太学的生员……”扫视了周遭一眼,发现再没有人个子比他更矮了,应是年少尚未长成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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