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觉得能够这样开怀大笑,真好。”
“可是你哭了?”她的话明显矛盾,是不想说?
“就……”她扬起嘴角,下一秒泪水又从她眼眶里冒了出来。“就突然间想起以前……”
“嗯……”他眼神黯淡下来。果然,她忘不了那段感情。
“觉得自己以前怎么那么傻,明明知道走不下去了,却执着于“爱情”两个字,以为爱就是牺牲……可是,刚刚好像一下领悟了,自己不快乐,两个人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快乐。”
“嗯。”他浅浅地笑了,放心了。
“因为想通了,不彷徨了,觉得轻松多了,所以开心得想哭。”
是他默默给她支撑的力量,是他陪伴她度过这些混乱茫然的日子,给她完全无压力的空间慢慢理出头绪,她才能这么快从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中走出来。
“因为太开心,所以想哭?”他向她确认她的意思。
“对啊,你认识你真好。”她狗腿地说。
“笨蛋!”他敲她的头。“不要随便喂了这种理由在电影院里莫名其妙大哭!”
“吓了你一跳吧?”她吐吐舌头,耍赖。
“何止吓一跳?简直差点吓死。”他也学她一样夸张。
“噗……”她破涕为笑。“那我请你吃宵夜,帮你收收惊。”
“还是我请你把,你这个穷光蛋。”他故意揶揄她。
“对我这么好?”她装出惊讶的表情。
“是啊,没被你吓死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多做点善事。”突然间,他想宠她,只要是能让她开心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我想吃“黑白切”。”
“这又是什么东西?”
“跟我走就知道了,就是想吃什么夹什么。黑白乱乱切,切一大盘。”她主动挽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走出戏院。
关于上一段感情,她已经全部抛到脑后去了。
这次,罗秉夫没有拒绝她,没有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就当做是疼爱妹妹般由着她去。
她没有复杂的心思,也不懂惺惺作态。就是有时情感太过丰沛,傻傻地付出,不懂保护自己。但他不就是因为她的单纯与执着而感动,不就是因为她傻,才让人更疼惜她?
走到马路边时,倪安琪突然问道:“你知道女人其实很多情也很无情吗?”
“这么说?”
“当女人深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内心是炽热的,轰轰烈烈的,心甘情愿为对方做任何事,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对方快乐。”
“嗯。”
“可是当这份爱,爱得太多、爱到透支,伤痕累累,最后清醒过来时……”她停下脚步。
“怎样?”
“咚……”她将捏在手中的卫生纸往路旁的垃圾桶一扔。“就像这样,全部收回,扔到垃圾桶,从此各走各的路。”
“真能这么干脆?”
“至少我希望这样。”她绽放笑容。“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珍惜的男人,浪费自己的生命去哀悼过去。”
“听起来还满有智慧的。”他扬了扬眉,促狭说道。
“当然,”倪安琪自我挖苦道:“女人之有恋爱的时候才会变笨,不爱了,就会变回聪明。”
他笑她的表情,真是晴时多云偶阵雨,气象主播遇见她也没辙。
不过,他希望她聪明,找个好男人照顾她,不再为爱情哭泣。
星期天,“传阁”不营业,倪安琪也没课,经罗秉夫同意,开始着手整理他三楼的储藏室,也就是她现在的“卧室”。
罗秉夫是个念旧的男人,愈是有些年代的东西愈不舍得丢弃——笑时候的玩具,年轻时与朋友、情人间往来的书信,过年过节的贺卡、赠礼以及爷爷过世留下的义务,他全都收进木箱、置物箱里,到现在储藏室里究竟藏了哪些东西,他已记不大清楚了。
倪安琪整理得不亦乐乎,像寻宝般,透过这些陈年旧物中寻找罗秉夫童年的身影,寻找他的成长故事。
“老板——我找到一个好漂亮的木雕首饰盒——”她在方里对着另一个房间里的罗秉夫大叫。“可以打开来看吗?”
“可以——”罗秉夫回答她。
他在房里看书——《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短短的第十八首诗,念了几回始终无法念完,因为另一头的倪安琪老是打断他的诵读。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他轻读着——我该把你比拟为夏天吗?
他笑,倪安琪比较适合用“夏蝉”,活跃热闹,扰人清幽。
“老板——这把木梳子好美喔——”她又开始哇哇大叫。
罗秉夫叹口气,将书合上,走到隔壁房。
“听说有人打算整理储藏室?”他倚着门框,望向比之前乱了大概一千倍的房间,摇头。
“我会整理好的……”倪安琪无辜地扁扁嘴,她知道自己很容易分心,而箱子里的宝物又太吸引她。“慢慢整理……”
忙了以个早上,翻箱倒柜,箱子连睡觉的床垫也全被杂物占满。
“你还记得这把木梳是谁的吗?”她坐在地上,将木梳举得高高的。“好典雅,雕刻得好细致喔!”
“我奶奶的梳子……”罗秉夫在她身旁坐下,拿起木梳端详,“这是我爷爷亲手做给她的。”
“哇……爷爷好多才多艺。”
“我还记得刚住到爷爷奶奶家时,因为想念爸爸妈妈,每天晚上都苦,奶奶让我跟她睡,把爷爷赶到隔壁房间。”罗秉夫扶着木梳,想起童年时光。“早上醒来就看到奶奶坐在梳妆台前,拿着这把梳子缓缓地梳那又细又长的头发,轻巧地在脑后绾个鬢,那个印象很深,一直觉得奶奶好优雅、好温柔、好美丽。”
倪安琪支着下巴,着迷地听他说话。
“我爷爷就比较严肃,比较沉默。我看国小同学有机器人玩,吵着要爷爷买,结果他丢给我一盒摔裂的笔壳、外调的笔尖,那是他帮客人修笔替换下来的故障零件,还骗我说机器人被坏人炸成碎片,要我自己把它修好。”
“噗……然后你真的被骗了?”
“我还真的用那些零件组了一具机器人……”罗秉夫不好意思的承认。“我小时候还满好骗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很执着。”
“哈哈——”她笑到不支倒地。“那机器人呢?你还留着吗?”
“有吧……不知道在哪个箱子,要找找。”
“我来找!”倪安琪将木梳收进首饰盒里,归类,继续寻宝。
罗秉夫随手拿起一旁尚未整理的相簿,打开它。
“咦?这是爷爷奶奶的结婚照?”倪安琪探过头来。
“嗯。”
“挖,好像悲情城市里的年代喔!奶奶好漂亮,爷爷也很帅耶——”她新奇地盯着那泛黄的老照片。“这张军装,超帅的,喂,有没有人说过你跟你爷爷长得很像?”
“我奶奶说过。”
“这张呢?”她指向另一张。
“我爷爷跟他结拜兄弟的合照。”
就这样,原本要找机器人的倪安琪又被相簿里的照片吸引了,一张张地追问,一本本地看下去,东西依旧散落四处,整理的进度还是零。
“这张,好眼熟……”倪安琪凑近照片,仔细研究照片上的背景。“是纽约的Strand书店吧。”
“没错,原本是去探望我爷爷生前的一位老朋友,后来和那位长辈的孙子逛到这间二手书店,立刻被迷住,完全没办法抵抗,为了这间店我在纽约多待了半个月,每天泡在Strand,跟店员都混熟了,回国前的最后一天拍了这张合照,最后空运三大箱旧书回来。”
“我跟你说一件超神奇的事……”她脸上的表情满是惊讶,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你去过这间书店?”
“不止……”她连续用那夸张悬疑的表情吊他胃口。
“也认识者个店员?”
“不认识。”
“不然?”
“你看……”她指向照片。“看到你身后的着个屁股没有?”
“屁股?”罗秉夫将照片拿至眼前。
“相不相信,这个只看见屁股跟背影的人,其实是我……”
“是你?”这下换他目瞪口呆。“不可能啊……”
“真的是我没错!”倪安琪也觉得不可意思。“那个时候我到纽约学舞,经由同学的介绍,在百老汇的剧团里应征到一个老太婆的角色,这条长披巾跟这件宽松棉布洋装就是我的戏服,那时只要要有空挡,我也都泡在Strand书店里找戏剧相关的书,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对剧团产生兴趣。”
“不会这么巧吧?”他仔细再看,盯着她的“屁股”看,不禁莞尔一笑。
“就是这么巧!我的天!”她好开心。“没想到我们那么久以前就认识了,而且还合照过,哈哈,我们是不是好有缘?”
“嗯。”他紧盯着照片,难以置信,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将她带到他眼前?
“所以我们第一次在餐厅见面时,我才会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她回想,愈想愈深。“而且直觉认为我们一定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