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秉夫搀扶起吓到掉魂的许冰莹,转身向倪安琪说:“你先进屋里,我送她回家。”
“嗯。”倪安琪担心地看着许冰莹,这一刻,她明白了——
许冰莹也爱着罗秉夫,而且比她还要早……还要久——
倪安琪坐在二楼沙发,身上依旧裹着罗秉夫的晨袍,望着那座骨董时钟,听着答答答答的齿轮转动声,盯着那左右摇晃的钟摆,一动也不动。
罗秉夫已经离开两个小时了……
她脑中不断地响起许冰莹对她的指控,想起罗秉夫痛苦的表情,她从来不知道罗秉夫会因爱上她而产生罪恶感。
她太粗心了,以至于忽略了他的感受;雪儿过世都八年了,这八年里他独来独往,不曾动情,为的便是守住对雪儿的承诺,如今,他们相恋了,在这之前,对如此痴情的罗秉夫该是如何挣扎的决定,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倪安琪环抱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要自己耐心等待。
她得静下心,不可以胡思乱想,不可以预设立场,不可以再掉进黑暗的漩涡里,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荡。
害怕罗秉夫后悔了,害怕他有一丝勉强,害怕他其实不快乐。这阵子她完全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眼中看出去的一切都太美好、太梦幻,却没想到有人因此而受伤难过,她的心是不是太狭隘、太自私了?
悲观的念头一起就如同夜晚的大海,一道浪袭来,吞没了她所有希望。她将自己愈抱愈紧,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冷、好冷……
喀啦——
忽地,听见一楼大门门锁被旋开的声音,她反射地跳下沙发。
本想下楼,但双脚却酸麻得不听使唤,犹如预兆般阻止她往前走,内心的恐慌愈来愈浓,令她失去了勇气。
罗秉夫走上楼,一脸沉重。
她紧盯着他的表情,想从中寻找蛛丝马迹,他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想放弃了?他们的爱情是不是不被祝福的?
罗秉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望了倪安琪一眼,而后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
她察觉他在颤抖,在隐忍着什么,但她不敢问。
倪安琪垂着手任由他紧缩的手臂弄疼了她的皮肤,任由他坚硬的胸膛压迫着她的呼吸,感觉他是如此疲惫、如此悲伤,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放开她,默默看着她,看得她心乱如麻,看得她想逃跑,逃避任何她不想面对的结果。
“安琪……”
“等等……”她以手覆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等等……我需要一点时间……”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她的双脚已经僵硬,她开始耳鸣,后颈抽痛着,全身一阵冷、一阵烫;所有她努力压抑的负面想法、假装根本不存在的忧虑此时一股脑儿全涌上,如恶浪朝她扑来。
下一秒,她只记得眼前一片黑暗,而自己被黑暗吞噬了……
第10章
“安琪、安琪……”
倪安琪昏过去后,罗秉夫慌乱地轻拍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但见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像是身体的病痛,连忙抱起她,急忙想送医。
“唔……”大动作的晃动摇醒了倪安琪,她幽幽地睁开眼。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抱着她,往沙发坐下,手肘轻轻地托扶着她的颈。
“没有……没事了……”她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他不让她离开他怀抱,仔细看她。“确定没事?你吓坏我了。”
“真的没事……”她虚弱地扬起唇角,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撒娇地在他肩窝磨蹭着。“可能是我也把自己吓坏了……”
“什么意思?被什么吓到?”
“刚刚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要病发了……”
“什么病?”才刚放下的担忧,又冲涌上胸口。
“我没有告诉过你……”她犹豫着,最后还是决定坦白。“我得过忧郁症。”
“嗯……”这件事他从阿健那里听说过。
“不过已经很多年没再复发了。”她接着说:“你还没回来之前,我很担心……后来……突然觉得四肢无法动弹,我很害怕,怕又回到以前那个样子……不过,没事了,真的,我知道。”
她憨憨地笑了笑。睁开眼,看见他担忧的表情,那种被宠爱、被幸福包围的感觉灌满胸口;她没有被黑暗打败,没有绝望,仍旧觉得能活着遇见罗秉夫是幸运的。
“担心什么?”他轻抚她的发,心疼不已。
“担心你有心事却不能告诉我,担心自己成了你的负担。”她伸手触碰他的脸颊,爱恋他的温柔,他的敦厚,他的痴情……但这一切原是属于另一个女人,她像是个小偷,偷来了不该是她的爱情,但是……她真的好爱他,想到若真得离开他,心便开始隐隐作痛。
但,如果他有任何决定她都会微笑支持他,只要知道他会好好的,快乐无忧便够了。
“傻瓜。”他低头轻撞她的额头,“我有什么事不能告诉你的?我连小时候被我爷爷拐得团团转的糗事都告诉你了。”
他对她从来没有保留,没有隐瞒,除了一开始没有勇气爱她。
“可是我感觉到你的悲伤……”她轻叹口气,“我舍不得……心好痛。”
“我心里的确很难受。”
“发生了什么事?”
“我送冰莹回去后才知道原来她病了,而且很久了。”
“真的?”倪安琪坐起身来,挂心问道:“生什么病?跟雪儿一样吗?”
“不是……但她一直希望生病的是她,结果真的病了……”
“我不懂……怎么说?”
“许妈妈说以前因为雪儿的病,她跟许伯伯总是特别照顾雪儿,而冰莹从小就很懂事,无论品德功课都让父母很放心,他们并不晓得冰莹努力读书,乖巧听话全是因为渴望得到父母的注意,但是,随着雪儿几次进进出出医院,两老耗尽精力,因而疏于关心冰莹的变化。”
“我了解……”倪安琪轻叹,“我罹患忧郁症那几年,母亲也是因为担心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辞掉学校的工作回家专心照顾我,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给我压力,怕刺激我,其实他们的压力更大,更辛苦。”
所以,她才毅然决然独自到纽约学舞,才想搬出来训练自己独立,减轻家人的负担。
“雪儿过世后,冰莹的身体开始出现毛病,经常头痛,胃痛,呼吸困难,到医院检查却始终检查不出病因,后来许妈妈不小心看见了她的日记内容,才联想到可能是心理疾病,她太渴望家人关心,所以装病,希望自己变成雪儿……”
“去看心理医生了吗?”
“看了好多年,他们以为已经渐渐好转……”罗秉夫停顿下来,沉重地摇头。
“结果呢?”她好急,拉拉他的衣袖。
“我送她回家时,许妈妈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冰莹经常来找我,而冰莹却总说是许妈妈要她来关心我,看看我好不好。”
“其实是她想见你……”倪安琪先前已经体认到这点了,“她爱你。”
“我不知道,我也没注意到,也许她真把自己当成雪儿,也许是……”他说不清,因为他不是医生。“许妈妈说她知道冰莹老是捧着雪儿生前最后一本日记,原本以为她是太思念妹妹,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罗秉夫没再说话,倪安琪也安静下来,两人心里都猜想,寂寞的冰莹或许是因为读了雪儿记载着恋爱的日记,长久以来希望成为妹妹的心理,而误以为自己爱上罗秉夫……她的病一直没有好转。
倪安琪想着想着,难过地伏地罗秉夫胸前,自己如此幸运,但世界上同时存在着许多不幸的人,如何能不珍惜感激自己拥有的一切……
此刻,罗秉夫心中也有同样的感触——要珍惜身边的每个人,多用点心,多付出一些关怀,就能减少许多悲剧产生。
“我太粗心了,一直没发现她的异常。”罗秉夫责怪自己。
“你才不粗心,你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抢手。”倪安琪安慰他,搞笑说。
他轻笑,“许妈妈说他们会考虑搬到环境宽阔一点,生活步调慢一点的地方,也许先到冰莹住在澳洲的姑姑那里待一阵子,多点时间陪伴冰莹。”
“希望她快快好起来,过回自己的人生。”
“许妈妈还说,雪儿进手术室之前告诉她,如果手术没有成功,要我忘了她,找一个跟她一样爱我,但健健康康的女孩……”
“嗯。”
“我告诉许妈妈,我找到了。”他望着她,微笑。
“嗯……”倪安琪热泪盈眶,紧抱住他。
“爱哭鬼。”罗秉夫笑她,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我本来就是爱哭鬼……”她破涕为笑,轻搥他,“而且我还是黏人鬼,一辈子都要黏着你。”
“关于这点,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他促狭地说。
“喂,有这么惨吗?”她张牙舞爪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