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聊的很投机、很起劲,短短十几分钟,几乎已经熟到可以相约喝咖啡。
“喂——”他虽不想中断她们的谈话,可又不得补提醒她。“你不是时间不多,赶着去教课?”
他没事这么鸡婆干么?像他这种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长舌女,迟到应该是“常态”吧!
“啊——对厚——”倪安琪惊叫。“惨了,快迟到了,怡慧姐姐,我们改天再聊。”
“有空就来这里聊天。”姚怡慧热情地邀约。
“好!”倪安琪快速冲到罗秉夫面前,“那我先走啰!谢谢你提醒我。”
“嗯。”他头也不抬,闷闷地应了声。
“老板拜拜,怡慧姐姐拜拜!”
她大动作地挥舞着手臂,长发随之流动,恍若振翅的美丽蝴蝶,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出“传阁”。
姚怡慧笑着目送倪安琪离开,接着回头看向罗秉夫,发现他的视线也停在门口,那感觉……好微妙。
对了,下次记得问问安琪,她是怎么认识老板的。
第3章
倪安琪果真天天往“传阁”跑。
无论是到舞蹈教室时经过,还是中午外出吃饭,或者从家中前往排练场,就如同她自己说的,整天都在这个区块转来转去,只要经过“传阁”店门前,她一定会弯进来打声招呼,时间不赶的话还会坐下来聊聊天,看看笔。
她不但跟姚怡慧十分投缘,连晚班的阿健也混熟了,阿健还为她素描一副画,她开心滴问哪里有帮人裱褙,她要把画挂在墙上。
罗秉夫从不规定店员上班时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所以,倪安琪每天这样“干扰”他的店员,他也从来不吭一声。
“老板、老板——”
这天,倪安琪一进门就往后面工作室跑,手里捧着一本簿子,兴高采烈地跑到罗秉夫面前。
“干么?”基本上她不大会来烦他,他也就任由她把“传阁”当自家厨房横冲直撞。
“你看我写的钢笔字漂不漂亮?”她打开本子。“我还特地去买了一本钢笔字帖回家练习,以前我二姐常取笑我的字像一团擤过鼻涕的卫生纸,全都绉成一团,我觉得现在进步很多耶,这都是你的功劳,是你介绍了一支超好写的钢笔。”
罗秉夫瞧她站得直挺挺的,双手捧着字帖,像个等着老师在作业本上画苹果的小学生,忍不住想笑。
“你看看嘛……”她撒娇地推推他的肩。“要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你就看得出来有进步了。”
他只好接过来看,不看还好,看完想吐血。
“怎么样?”她期待地问。
“不怎么样。”不知是她的眼睛有问题还是脑袋,写出那样的字值得兴冲冲跑来献宝?
“怎么会……”她好失望。
“我看看。”姚怡慧走过来凑热闹。
倪安琪屏息以待,等待好心的姚怡慧给点“善良”的评语,谁知姚怡慧比罗秉夫更不赏脸,才翻开第一页就噗哧地笑了出来。
“有这么惨吗?”倪安琪拿回来自己翻一遍。
“你知道这字帖上的字是谁写的?”姚怡慧笑问。
“印刷机写的……”
罗秉夫听到倪安琪智障的答案,不只吐血,还差点中风。
印刷机会写字?太先进的科技了。
“这是我们老板的字。”姚怡慧宣布答案。“市面上贩售的钢笔字帖有一半是罗先生的字,你按着他的字帖写成这样,还问他写得好不好……噗……”
“哇——大师——”倪安琪张大嘴。“好厉害喔……全世界的人都要模仿你写字耶!”
“咳……”罗秉夫清清喉咙,不大习惯这么直白夸张的赞美——并没有全世界。
“人家格子明明留这么大——”姚怡慧指指倪安琪的簿子。“为什么你的字偏偏要挤在左下角?你搞自闭喔!”
“我习惯嘛……”
“幸好你挑极细笔尖,要不然真像你姐说的,一团擤过鼻涕的卫生纸。”姚怡慧愈看愈觉爆笑。“你这不叫钢笔字,叫童童字体。”
“大师……”倪安琪求助于罗秉夫,可怜兮兮地请教。“那我要怎么写才写得漂亮?”
“你确定有照字帖上的字形临摹?”依他看,第一个字或许有,但愈写到下面的格子就完全“即兴发挥”了。
“有时候会忘记……”她吐吐舌头。“写这个很好玩耶,像国小学生练习写字,好怀念,而且有件超神奇的事,就是一拿起钢笔啊,就会很想写字,不晓得为什么,所以我就愈写愈顺,写到最后就忘了……”
“算了……就当作你的特色吧!唉怎么写就怎么写,没有特别规定……”罗秉夫觉得她的脱线性格完全没救。
而且,每次她一出现,都令他觉得头痛。
“这算是我的特色吗?”她开心地问。
“绝对算。”他睁眼说瞎话。
“你是第一个夸我写字很有特色的呢!”倪安琪瞬间信心大增。“谢谢!”
“不客气。”罗秉夫的本意绝不是要“夸奖”她,不过,她开心就好。
姚怡慧疼爱地望着倪安琪微笑,也对罗秉夫近来多了点“人性”的感觉而欢喜:和他共事这么多年,一直到倪安琪的出现才感觉彼此间的距离亲近了些,这间店开始经常出现笑声,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他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却不是个冷漠的男人。
这是一种女性的直觉,旁观者清,或许他们俩正彼此吸引着却不自知,可惜这是个难解的三角习题……
“啊——对了!”倪安琪想起这次串门子的重要目的。“我们的戏要公演了,这三张票送你们,帮我拿一张给阿健,不限场次。”
“这是售票的……”姚怡慧端详手中的票。“那我跟你买。”
“不用,是我想请你们去看的。等你们看过觉得不错,记得帮我们大力宣传,大力推荐朋友去看,真的很棒,保证值回票价!”她内举不避亲,好就是好。
“不然另外卖我三张吧,我带我老公、儿子女儿去看。”姚怡慧十分捧场。
“没问题!”倪安琪又从包包里拿出三张,笑嘻嘻地说:“我代替我们全体团员感谢您的支持。”
“不客气。”姚怡慧轻捏她软嫩的脸蛋。
罗秉夫收下票后默不作声,看来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记得要去啊!”倪安琪摇摇他。“不管经历多少艰辛,一定要排除万难去看啊!这可是我呕心沥血的演出。”
“知道了。”他被摇得头昏,受不了她近在耳边的高分贝,只好答应。
“那我走啰!BYE——”
倪安琪来去一阵风,咻地人就不见了。
姚怡慧拿着票,转头问罗秉夫:“老板会去吗?”
“能不去吗?”他无可奈何地反问。
“呵。”她笑了。“安琪这女孩真的好可爱,现在的年轻女孩很少像她这么单纯、这么讨人喜欢的了。”
罗秉夫只回她一种“不予置评”的表情。
连续几天,罗秉夫工作告一段落后,视线会不自觉地投向大门,待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又仓惶地收回目光。
倪安琪自从送戏票过来后就没再出现。
几天了?
习惯她像个背后灵无预警地冒出来,一阵子没被吓到反而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像少了点什么。
“帮我通知钱董事长,他订的笔已经到了。”他起身走到柜台,对姚怡慧说。
“好的。”她从抽屉里拿出A4大小的皮革记事簿,找到她要的资料。
这间店的装潢,随处可见静谧淡雅的格调,就连店内是用的物品也都充满古朴的气息;像姚怡慧手上拿着的记事簿样式,从罗秉夫的爷爷在世时一直使用至今,从未换过——纯手工打造,麻线装手工纸内页,内页上用红墨印着宽阔的格线,适合毛笔、钢笔书写。
这簿子是固定向一位坚持了三十几年,只做纯手工记事本的老人家订的,姚怡慧还见过罗爷爷当年记事的册子,的确,这种纸质、墨痕,经过时间流转,透出一种难以取代的记忆问道,就如他们祖孙俩钟情收藏的笔。
罗秉夫待姚怡慧联络完客人后,转身走上二楼休息。
这层楼是罗秉夫与一些同好定期聚会的场所,墙边上锁的壁柜展示昂贵稀有的绝版笔与骨董笔,一旁的梨花木桌上摆了台木制喇叭花留声机,放上黑胶唱片,流泻而出的音质细腻柔美,层次分明。
时间,仿佛在此凝滞,浓得化不开的怀古气氛,陈列着许多收藏家眼中的梦幻逸品,视觉、听觉以及触觉的飨宴,使得每个来拜访罗秉夫的宾客,一待便舍不得离开。
他从唱片柜里抽出一张老唱盘,摆到留声机上,上发条,听着一室熟悉的音符,回到沙发坐下。
学生时代的朋友经常促狭地笑闹他,笑他年轻的身体里住了一缕古老的灵魂,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不是上网聊天就是泡咖啡厅泡夜店把妹,他却总是跟这些老骨董为伴。
不用行动电话,不懂电脑,听的是六0年代的西洋老歌,看的是《乱世佳人》那个年代的老电影,休闲娱乐就是逛骨董店、二手书店、纸行,偶尔“出门远行”,拜访的全是一些快要失传的传统技艺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