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想见识三煞剑的威力,对卢封的武功其实也很有兴趣,但卢封这样的性子,惹上他却是后患无穷。
柳照雪从来只愿意自找麻烦,却是不愿麻烦找上他的,所以他不跟卢封比武。
他对卢封的回避,已经到了听见这名字就绕路走的地步。
但此时此刻,他却被困在芦花荡的虾子坳中,饿得浑身无力,两眼呆望向天空。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这要从五天前说起。那日,柳照雪保镖,护送一位姑娘到赢州投亲,谁知亲戚竟已举家搬迁到芦花荡,做为一个镖师,一个饱经训练、信誉良好的镖师,柳照雪不能将「镖货」扔著不管,于是,便将姑娘送到芦花荡。
他本想这一趟快去快回,也不一定会碰到卢封,就算遇见了,顶多再要他一回,不算什么大事。
谁知却撞上卢封过世,芦花荡整个封闭,柳照雪又是文武俱全,唯独不会泅水,便被困住了。
柳照雪在芦花荡附近晃了一圈,发现虾子坳偏僻清幽、人迹罕至,便打算在这里窝到卢封出殡、芦花荡舟船开始行驶那日,再觑机离开。
这主意本来极好,坏就坏在他在虾子坳发现一块石碑,碑上刻剑招。柳照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见了武学便痴迷,当下便狂热地练习起来。
不知不觉,三日竟过,他粒米未进,手脚发虚,脑袋却异常亢奋,明知该去寻些吃食了,但身体就是停不下来,手脚自行比划,将那剑招练过一遍又一遍。
熬到第五日,他累极,整个人往地上一栽,却是小小昏迷了一下。可即便在不清醒间,他脑海里的剑招依旧在比划。
等他再清醒过来,茫然望天,腹中饥饿,但满心满眼还是剑招。
不怪亲朋好友都叫他武痴,他真的很痴迷武学,不过……精神再满足,肚子还是饿啊!
去找东西吃吧!他脑海里闪过一下进食的念头,偏偏右手不小心触到石碑,又舍不得走了。
如此反覆数回,他饿到头晕脑胀。
「咦?」一记轻呼在他头顶响起。
柳照雪的目光转了转,彷佛见到一抹白影,有著天上云朵的飘然,却带著北风的张狂。好极端,他想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
白影向他靠近,行进间,潇洒出尘,不沾俗泥,果是天上白云。
来到他身边时,一片萧瑟漫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竟觉得冷。这秋,在一眨眼间被冬给取代了。
他的脑子还是明白的,知道自己遇见一个既洒脱又寡寒的人。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白影出声,话语也是冷得像冰。
柳照雪摇了摇头,他已经饿到没力气说话,就算还有力气,也只会拿来练武,不会回答别人的问话。
来人有些怒,手便摸上腰间长剑。
突然,几记咕哝声响起,却是柳照雪的腹鸣。
「你……该不会是饿倒的吧?」言语间掺了一点笑意。
柳照雪想了下,他到底是练剑太久累倒的,还是太痴迷武学,忘记吃饭而饿趴的?这似乎是一场因果,互为里表,难下定论。
而这时,他的腹鸣声又加大了三分。
来人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傻子。」
对这评语,柳照雪愣了下,无奈地长叹口气。一个人对某件事痴迷到连性命都不顾,还能不傻吗?
那人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笑弯了腰。
「这么有趣的傻子,可别饿死了。」她身影一闪,却已不见踪迹。
好俊的轻功。柳照雪挣扎地坐起,心底微诧。
随即,他叹息更甚。
他虽未细观那人面容,却发现对方的身法走的是三煞剑的路子——唉,武痴的缺点就是这样,看人都先看武功——来人传承了卢封的绝学,而卢封膝下二子一女,刚才来的是位姑娘,那就是卢封三女,卢三娘了。
唉,他进芦花荡,本不想惊动任何人,想不到还是泄漏行踪了。
但愿卢三娘不似其父,一知他身分,便要分生死。
不过一盏茶时间,卢三娘便转回来了,怀里揣著几颗野果。
「吃吧!可别饿死了,叫人笑话我芦花荡亏待外人。」她抛了颗野果给柳照雪。
柳照雪颔首道谢,吃将起来。
卢三娘也跟著挑了颗野果吃。她嘴里咬著果肉,双眼却不离柳照雪。这男人外表狼狈,一双眼倒澄澈如碧,不似恶人。
但她父亲刚过世,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饿倒在虾子坳里,是敌是友,尚难分辨。
她虽救人,但右手还是有意无意地摸著剑柄,提防柳照雪有任何不轨,她必杀之。
柳照雪吃完果子,轻咳两声。「多谢……」仅只二字,却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皱眉,这次真是把身体熬坏了,连说话都像在撕扯喉咙。
往后这种要武不要命的事,还是在家里做比较好,毕竟,有哥哥照应著,餐食饮水齐备,不会真把小命搞掉。
卢三娘笑著,又抛了颗野果给他。
「吃吧,有什么话等你填饱肚子、身体恢复后再说。」那时,他就算不说,她的剑也会逼他说。
柳照雪接过果子,继续啃。他虽看著卢三娘,嘴里不停吃东西,右手仍不觉地在石碑上摸著,琢磨那剑招的起始。
卢三娘也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眺望远山浮云。
虾子坳就在卢家庄隔壁,却是芦花荡中出入最艰难的地方,没有一流好轻功,根本进不了虾子坳,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她思虑心事、躲避世俗烦忧的所在。
芦花荡的居民都知道,虾子坳是她的禁地,没人敢私闯,而这个满身泥灰,脏得像乞丐的男人却能踏过重重险地,深入其中,他不是芦花荡的人,到底是谁?挑这种时候混入,他有何目的?
她断定他来历不凡,但偏偏这样一个有大本事的人,竟将自己饿倒在地?真是傻子!
但不管他真傻、假傻,卢三娘不惧任何挑战。
她吃完果子,迳自走了,来到出口,往地上卧龙石一拍,吱嘎声响遍整个虾子坳。她发动了这里所有的机关阵法,且不论男子有任何目的,困住他,他什么事也做不成。
「离水龙,可能翻天?笼中鸟,无翅怎行?哈哈哈——」她高声唱笑著离开。
柳照雪也听见了她的话。原来自己被耍了一记。
但有什么关系,在没有把剑招钻研透彻之前,他也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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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卢三娘额上的青筋随著门外一记高过一记的哭号暴跳起来。
卢大、卢二又在号丧了,但他们为什么不去灵堂哭,偏要在她的房门口号?
昨天,他们也是这样把她吵到头痛,迫她避到虾子坳,却遇见那奇怪的男人。
她一脚踢碎一只茶几,出了火气后,开始更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雪白丧服,绸袍下摆以银线绣著一圈「福」字,看著普通,其实华贵非常。两位哥哥待她可谓尽心尽力,哪怕服丧,都要她穿得舒适美观。
哥哥们的心,她懂,但她的心,哥哥们不理解。
「吵死了,都闭嘴!」她一脚踢开房门。
卢二大哭。「三妹,你你你……你又用脚开门了。」明明是如花似玉一个美姑娘,为何性子却比烈马悍十倍?可他绝对不说妹妹粗鲁,因为不管卢三娘行为再离谱,那天生的傲气都给她的举止染上几分威风,只让人戚觉爽俐,不见鄙陋。
「我一向用脚开门。」卢三娘凤目杀过两位兄长。「你们很闲吗?每天在我房门口大呼小叫?」
「我们……」卢大瑟缩。他们只是希望卢三娘再好好考虑一下找柳照雪比武的决定,但他们不敢当著她的面说,只好每天到她房门口哭。
唉,卢三娘毕竟是卢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女儿,家里上下都把她当金枝玉叶,只希望她快快乐乐地成长,她何苦非要去沾染江湖上的血腥?
「我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何况,卢封在世时,芦花荡行事是没有顾忌的张狂,为此得罪不少人。卢封过世后,若无人撑起这片天,芦花荡绝对会被过去的冤仇和某些狼子野心之人的贪婪,撕扯得四分五裂,而卢三娘是绝不能容忍被人欺到头上的。
「我看你们这么无聊,不如去帮我收拾屋子吧!」她一脚一个,将两位哥哥踢入闺房。
卢大、卢二同时惨叫,发现自己淹没在一片往生莲花中。
「这么多?」莲花满满荡荡地铺满了一屋子,这该花多少时间和心思,才能摺完成百上千的往生莲花?
自卢封过世,卢三娘没在灵堂掉一滴泪,她的心伤都在这里了。
卢大和卢二各自捡起一朵莲花,开始哭,妹妹掉不出来的泪,他们替她流了。
悲伤像针,戳穿了心房。眼泪他们可以代落,但妹妹的终生幸福,谁又能替她找到?
走出绣阁的卢三娘正把手中的剑往腰上挂好,行到后园,金阳烈烈洒洒,骄狂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