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绣什么都好,但是你也别太耗神了。”他定了定神,认真地道:“公主嫁衣固然重要,自个儿的身子更要紧,知道吗?”
她心头一阵甜滋滋,盈盈笑道:“知道了。”
“这两天喘咳好些了吗?夜里睡觉还觉得手脚发冷吗?我昨天差人送去的川贝莲子汤有没有喝?”和公主出阁之事相比,他更加关心她的身体。
“我很好,真的。”花相思浅浅笑了,轻轻偎靠在他肩头,心底盛满了浓浓的幸福。“朗风哥哥,我真的觉得好快活呀!”
陆朗风虽然惯常沉默着不说话,臂弯却无比温柔地揽住了她。
……他也是。
就在花相思全心全意想为宝娇公主做出一件天下无双的华丽嫁衣时,陆朗风始终不愿承认的现实终于降临——
但他心意已定,早做好了准备,是以心下坦然以对,态度从容不迫。
因这一桩皇家亲事,皇上交由苏家河柳家媒人携手共同为宝娇公主寻找最佳驸马人选,所以见今日上门来的是梅龙镇上颇负盛名的俊美媒人苏瑶光,陆朗风半点也不意外。
苏瑶光转达了圣上密旨之后,他沉默了很久。
“宝娇公主乃金枝玉叶、尊贵之身,陆某身受皇恩如此爱重,于公于私,皆不该辜负圣命。”他平静地开口,“然而陆某心中早已情有独钟,矢志不负伊人,故而恕难从命。”
一句“情有独钟”,让苏瑶光所有准备好了的话全堵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有劳苏公子回覆公主,微臣在此恭祝她早日觅得乘龙快婿,结为缘好。”他轻描淡写两三句,便拱手作礼。“苏公子请回吧。”
苏瑶光神色微微豫然,但依然风度翩翩地回礼告退。
陆朗风直待媒人背影消失在大门外,他不着痕迹地轻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微笑。
娘,孩儿会一直坚守对您、对花伯伯和相思的承诺的。他在心中默祷。
几日后。
花相思描绘好了图样,正在盘算着用哪几款花色为底,再巧妙掺入那数十缕颜色丰富艳彩的花线,方能让绣在嫁衣裙摆上的百花活色生香、娇艳如生。
“小姐,摇金小姐来了!”百岁禀报。
最近长命被她安排到绣坊,先和老绣娘学习挑选花线的学问,所以这些天来换成敦厚傻气的百岁在她身边伺候。
虽然常常煎药都干了大半,端来的饭菜总会有一两盘不小心翻到,站在一旁侍立的时候频频打瞌睡,叫她坐下来折衣裳也能折得呼呼大睡……不过若论心地不论能力,百岁也可算是个忠心耿耿的忠婢啦。
“摇金姊姊来了!”花相思眸儿倏亮,欢喜不已地嚷着:“快快有请,顺道去准备好吃的茶点来,越多越好。”
“是。”
柳摇金缓缓踏进房门,却没有往常那般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看着花相思气色挺不错的样子,原本堵在心头的沉甸甸大石又压得更重了些。
唉,这世上的人与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呢?
“摇金姊姊,你怎么了?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瞧见你,你已经拜到了名师,开始学功夫了吗?”花相思热切地牵着她坐下,“摇金姊姊,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我——”
“相思,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好哥哥,是你的心上人。”柳摇金心下一横,硬着头皮抢先问:“你说的那人……是叫作陆朗风吗?”
拜托只是长得很像……拜托只是同名同姓……
“嗯。”花相思脸一红,低下头来。“经过上次的事,摇金姊姊想必心里早就明白了。”
“你再确定一下,是叫陆朗风,当今状元陆朗风?”柳摇金加强语气。“长得玉树临风、风采翩翩,模样有些清俊傲气的那个陆朗风?”
“没错,就是他。怎么了?”她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果然是真的!”柳摇金满眼心慌,“那就糟了!”
“什么糟了?”她愕然不解地望着柳摇金。
柳摇金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快,你快跟我走!”
“要去哪里?”花相思迟疑地瞥了手边的花线锦缎。“可是我还没帮公主挑好嫁衣上的花线——”
“都火烧屁股了,还帮公主绣什么嫁衣啊?”柳摇金气急败坏地拉着她就直直往外冲。
再不去阻止,一切就晚了!
第7章(1)
七张绣
散落针底分阴阳,淡浓求真为谁忙;混混沌沌,此情由天,生死两茫茫。
状元府里的气氛有点僵,又有点古怪不寻常。
陆朗风目光直视着眼前这个身形娇小、头戴珠翠金冠身穿凤袍的美丽女子,眉头越皱越紧。
宝娇公主抱着袋瓜子,坐在那儿好整以待上下打量他足足半个时辰了。
到底是看够了没有?
“公主——”他神情微榅,沉声开口。
“好!就决定是你了!”宝娇公主将瓜子往旁边一扔,拍拍白嫩小手笑道。
陆朗风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瞪向一旁的苏瑶光——在搞什么东西?
“陆状元,宝娇公主经过严肃缜密的参考后,决定钦点你成为她的乘龙快婿。”苏瑶光清了清喉咙,对他投以同情的眼光。
这就叫严肃缜密的思考?她明明是边嗑瓜子边看戏,一时心血来潮决定的!
“婚姻不是儿戏,公主金贵之身,自该匹配更加显赫之人,微臣不过一小小状元,小船难以载重,请公主收回成命。”陆朗风夷然不惧地盯着宝娇公主,冷冷地道。
完了,状元郎也是个倔强性子的,一对上刁蛮的宝娇公主,硬上碰硬可怎生得了?
暗暗为他忧心的苏瑶光在一旁,拼命对他使眼色,却只换来他一记杀气腾腾的白眼。
一旁的侍卫及随从倒抽了口凉气,不约而同齐齐后退了一步。
公主凤颜大怒可不得了!
气氛瞬间僵凝如冰,静的仿佛针落可闻。
宝娇公主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没想到人咯咯娇笑了起来。
“呵呵呵……”她忍不住走向前,白白嫩嫩的指尖好不害臊地戳了戳陆朗风的胸膛,“不错嘛,连我父皇都不敢对我大小声,没想到你竟然敢指着我的鼻头骂?有种!我喜欢。”
他刚刚有指着她的鼻头骂吗?
陆朗风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强抑下不悦,沉声道:“微臣对公主并无不敬之心,只是微臣心中早已另有所属,非卿不娶,还请公主见谅,另择贤婿。”
宝娇公主俏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环眼四周,不忘先狠狠瞪了苏瑶光一眼。
“是怎样?叫你们娶我是很委屈吗?本公主不嫁的时候,你们也不娶,本公主要嫁的时候,怎么一个个就突然冒出‘心有所属’的对象来了,真是芭蕉你个枇杷果!你们是雨后春笋投胎的啊?”宝娇公主火冒三丈,劈头就马翻了一船人。
众人想笑,却又战战兢兢地忍住,因为公主已经开始不高兴了,万一在火上浇油大大惹毛了她,届时他们就算一人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
“以公主娇媚无双之姿、金枝玉叶之尊,何愁天下男子不倾慕爱之?”陆朗风口气和缓下来,好言相劝,“相信公主终有一日,必定能遇见那一个真正与你相属之人,在这之前,公主又何必屈就我等平庸之辈?”
哟,状元郎果然名不虚传,殿试不是考假的,而且公主也被这么清理并茂的一番话给打动了,脸上怒气渐消。
众人崇拜地望向单凭三言两语便消弭了公主火气的陆朗风,只有苏瑶光心下暗道不好!
这些日子来接皇命为公主挑选夫婿,苏瑶光已经太熟悉公主我行我素的脾性,倘若状元郎这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那么此番言语,他已成功引起公主的兴趣,驸马一位自可坐得稳当无疑。
可加入情况相反,他当真一心拒绝公主的下嫁,那么这番话可就惹祸上身了!
果不其然——
宝娇公主满眼发光,猛拍陆朗风的手臂——因为太矮,拍不到肩——兴高采烈道:”嘿嘿,本公主就说嘛,像我这么国色天香、聪明美丽的美女,怎么会没人要呢?你,就是你——你好样的,懂得欣赏本公主,所以本公主决定非你不嫁!”
苏瑶光同情怜惜地望向脸色大变的状元郎。
各人造业各人担,阿弥陀佛!
状元郎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公主错爱,恕难从命。”陆朗风脸色严峻,语气冰寒,厅上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边是任性的公主,一边是固执的状元……这、这下子可怎生是好?
“呃,可否听苏某一言?”苏瑶光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当和事佬。
陆朗风还未回答,宝娇公主一瞥见他,登时脑中灵光一闪。
“我这回可学乖了,”她对着陆朗风不怀好意地笑着,“本公主管你是不是心有所属,反正我要嫁就是要嫁!”
“公主——”他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