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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爷倒好,狱中病死了,不必像大爷二爷绑赴刑场,也不用像老太公流放边关,过那生不如死的苦日子,呜呜呜……”

  “有事慢慢说,别哭了。”琬玉以最冷静的语气道。

  “三爷死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回家,我家穷苦,当初让三爷看中,即使是个丫环,爹娘也很高兴,觉得能跟江家沾上边,在乡里间走路都有风了,可我这一回去呀,爹娘说我丢光他们的脸,更别说一出去,就让邻人取笑我跟了朝廷钦犯,我只能躲起来,日日夜夜躲在家里……”

  她也是躲在卢家整整两年啊,琬玉的心震愣着,若非薛齐娶她,恐怕她还是会带着庆儿和珣儿躲下去,永远不见天日。

  锦绣呜咽低泣,琬玉任她去哭,是否,锦绣沉积了多年郁闷悲伤,苦于无人倾诉,隐忍至今,所以一见到“故人”,便一古脑儿哭了出来。

  锦绣可以哭,但她可以不听,毕竟她不想再跟江家有任何牵连。

  “你是来借钱的?”

  “是……是的。”锦绣总算拿出巾子拭了泪,哽咽道:“我回到京城,帮人洗衣烧饭,遇上个老实守城门的,生了两个娃,他不想一辈子看门,便觅了个徐州衙门巡检,派令文书是有了,却没上路的盘缠……”

  “你等等。”琬玉回头往房间走去。

  一开始就知道要钱,打发走了便是,又何必听那哭哭啼啼的旧事?

  第7章(2)

  本想拿个十两,想到锦绣有两个娃,她又抽出一张银票。

  “我家老爷拿的是微薄薪俸。”回到后门,她将银子和银票摊在帕子上,给锦绣瞧过再扎起来,“我只能给你五十两。”

  “谢谢。多谢四少奶奶。路上使用够了。”锦绣不住地道谢,终于露出笑容。“等我家的到任,便有饷银可领,等存够钱了,有机会回到京城,或是托人过来,我一定会还四少奶奶。”

  “这钱送你,不用还了。”她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这……”锦绣察言观色,知道多多少少惹恼了四少奶奶,但她还是忍不住又问道:“四少奶奶,四少爷有来找你吗?”

  “他为什么会来找我?”琬玉大惊失色,下意识往门外瞧去,好怕那个人就站在那边,要将她拖出门,再带她回去那段恶梦般的日子。

  “没来?老太公都过世两年了,那四少爷哪儿去了?”

  “老太爷过……过世了?”琬玉震惊不已。

  “四少奶奶不知道?”锦绣很讶异,这事连守城门的和老百姓都知道了,不时拿来当话题闲嗑牙,“老太公在流放地熬不过,病死了,四少爷只是陪着他,又没被判罪,自然该回来找你。”

  “他找我做什么?我已经不再是江家人。”

  “是这样没错,可你和他生了小少爷……”

  锦绣住了口,四少爷是个人人唾弃鄙视的罪臣之子,而四少奶奶如今当了五品夫人,地位更高了,又怎会愿意再见到败落的前夫呢?

  但卑微的她,除了来这里卑微地借钱,另外还有一个卑微的目的。

  “其实我探听四少爷,是因五年前我忘了跟他道谢,我想跟他说一声,谢谢他带我见了三爷最后一面。”

  “你都再嫁了,过去就过去了,何必再惦记着什么三爷,四爷的?”

  琬玉再也没有好口气,这人是存心来招惹她的吗?

  “是不该惦记了。”锦绣幽幽地道:“人家记得的是拿黑心钱的三爷,我记得的三爷却是对我最好的男人……唉,四少奶奶教训得好。”

  “别再叫我四少奶奶。”

  “薛夫人,对不起,今天多谢你的大恩大德。我走了。”

  锦绣一离去,琬玉立即关上后门,用力地,紧紧地拿手压住,怕还留一线缝隙关不牢,又以背死命抵住,双手拳头也攒得死紧。

  就算被锦绣勾起了旧事,但她早已学会不再回首,可偏偏锦绣又告诉她两年前的“新事”,曾经笑眯眯夸她是佳妇的老太爷过世了——是的,世人记得的是跋扈弄权的江老太爷,可她记得的却是慈祥和蔼的公公。

  不,那些人都过去了,不再存在她生命中了,姓江的若还敢来找她,她立即唤人棍棒打了出去。

  不管是他们江家的旧事新事,再也不会影响她了。

  “琬玉,你站住,我叫你站住。”

  她抱着庆儿,没命地往前跑,满心尽是恐惧,怕被他追了回去。

  “你敢回娘家,我休书随后送到。”

  若不回娘家,江家已吃完最后一袋米粮,难道叫庆儿捱饿吗?冬天就快来了,大宅已给官府贴了封条,听说就要被收走了,她再不走,难道要带着才满周岁的庆儿流离失所吗?

  “休就休。”她大声喊了出来,庆儿要紧,她才不怕被休。

  随着她的叫喊,人也醒了过来。

  “琬玉,琬玉。”熟悉的温厚声音着急地唤她。

  她茫然睁眼,就见到黑暗里一双好柔和,好柔和的眼眸,她想说话,才张了嘴,泪水就迸流出来,有如山洪暴发,滔滔涌下。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耳畔犹有梦中那一声声激狂暴怒的嘶吼。

  “回来,给我回来。”

  她立即闭眼,抓紧被子,好怕她会心软,吩咐马车回头,回去江家大宅,抱着啼哭的庆儿,痴痴傻傻守着心早已不在她身上的丈夫。

  危难时,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不见了,左拥右抱的娇艳歌妓不见了,甚至他最依赖的父亲和兄长也不见了,偌大的一个江家,独留他这个二十岁,从来不知人间疾苦的四少爷当家,他该有多惶恐,多害怕呀。

  若连妻子也不见了,他还能跟谁诉说他的无助?

  他不是生气,他是恐惧她的离去啊。

  她竟然过了五年,才明白他那时的心情。

  可他负心在先是事实,凶神恶煞地要她留下是事实,休了她也是事实,横竖她都是要离去的,早走晚走,有差别吗?

  “琬玉,作恶梦了?”她紧攒的拳头被包覆在一双更温暖的大手里。

  她终于完全清醒,回到现实,她在薛齐的怀抱里,接受他的保护。

  “是作恶梦了……”她为自己的哭间而心惊,忙道:“没事,我没事。”

  “别去想。我在这里,莫怕。”他不住地抚摸她的头发。

  “嗯。”

  她瑟缩在熟悉的温热怀抱里,偷偷地将梦里的泪水倾流出来。

  明明已是多年前被遗忘的往事,为何梦境历历在目,仿佛片刻之前才发生呢?难道是因为害怕那人回来,所以才作了梦?

  但她无庸害怕,那人已休了她,夫妻名分既断,本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以他不可一世的骄宠个性,又怎会回来找被他休掉的下堂妻?

  “睡不着?”薛齐察觉她的轻颤。

  “快睡了。”她故意又往他胸前蹭去。

  她在流泪,薛齐知她往他怀里藏得这么紧,就是不愿他发现。

  他也不说破,仍轻柔地拍抚她的身子。

  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她的呼吸,她的辗转,她的馨香,她的颦笑,几乎已成为他身心的一部分,他怎可能不察觉她的异样呢?

  今日回来,便觉她神色有异,后来是阿金嫂很担心地告诉他,有个女人来找夫人,叫夫人什么四少奶奶的,然后夫人便一整日关在房中。

  他刚才清楚地听到“休就休”这三字,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修”理或是害“羞”的字眼能喊得如此决绝强烈——唯有休妻的“休”。

  那必然是极度痛心的过去。自从她在他面前哭泣过后,近三年来,她不再提及昔日婚姻的只字片语,他当然也不问,心里总以为,她能忘记过去,那是最好了。

  然而,过去的事虽了,人仍在,甚至会像鬼魅般地悄然出现。

  刑部掌管狱政,每月皆从各地呈来刑狱案卷,他一直很注意江老大人在流放地的情况,以待琬玉可能向他询问,但,她从来没问过。

  约莫是他在贵州查案的那个秋天,江老大人过世了,江照影就地葬了父亲,也离开了那个只有风沙石砾的荒凉塞外关城,如今已有两年,算算时间和路程,用走的也走回宜城了。

  但宜城没有他的消息。

  江照影有理由不回去,父兄已逝,家产屋宅皆被官府没入,既然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就在外地隐姓埋名,一切重新再来,犹胜回宜城在乡亲指指点点下过着抬不起头来的生活。

  可他并非一身孑然,他还有庆儿,珣儿。

  若江照影真的来了,想认他的亲骨肉,他又该如何应对?

  或许该跟琬玉商量商量了。

  “我听阿金嫂说,今天有人找你?”

  “我打发走了。”

  “是江家的人?”他直接问道。

  “一个女眷,来要钱的。”她也不回避。“我封了银子给她,叫她不要再来了。”

  “如果熟识的话,有需要帮忙……”

  “我跟她一点也不熟。”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看来不是江照影遣来的人,他相信她,但不想听到她这般自绝于他的口气,他好愿意去了解她的想法,更想化解她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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