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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喔。”他不是去翻书,而是挪开书匣,手掌往后头贴紧墙面的木板压了压,推了推,再掀了开来,原来里头是一只暗橱。

  他从暗橱取出一只样式古朴的黑木盒,双手牢牢捧住,放在大桌上。

  “夫人你瞧。”他打了开来,将盒里的事物一件件摊放在桌面,一一为她介绍道:“这里有房地契,我的告身,玮儿的生辰八字,肚脐片儿……啊,还有这支胎毛笔。”

  薛家的宝物都在这里了。琬玉凝目看去,京城常棣巷薛氏家宅房契,薛齐进士及第和任官叙述的告身文凭,详载玮儿生辰的泥金纸笺,上头正是薛齐工整端正的字迹,而那个小红布包,装的就是肚脐片儿了?

  她拿起小红布包,轻柔地抚了抚,那曾是娘亲和孩儿之间的血脉相连,他留着这肚脐片儿,一来是珍爱玮儿,二来也是怀念他故去的妻吧。

  “我一直舍不得用这笔,以后再留给玮儿。”薛齐拿着胎毛笔仔细端详,又以指头试了试笔端软毛,抬眼笑问:“庆儿也有吗?”

  “庆儿没有。”琬玉语气淡然。

  庆儿出生豪门大户,自是有人留心做胎毛笔,但做了又如何?无人收藏,无人赏玩,最后留在那个被官府查封的深宅大院里,没有带出来。

  “这样……”薛齐放下胎毛笔,见她眉眼低垂,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住地轻抚小红布包,那不想说话的模样——哎,真像是玮儿。

  她有难言之隐,他也不愿追问,他再次郑重地提醒自己,既已娶她为妻,她该过的是新的生活,他是再也不会提及她过去相关的事情了。

  “好了,你看完了,给你收回去。”

  “老爷?”琬玉惊慌地抬头,对上了他始终不变的温和笑意。

  这个动作的意义太重大,她承担不起。

  “你是我的妻子,也是这屋子的主母,我们夫妻之间再无秘密。”

  “我……”怎么……喉头又被什么酸酸的东西哽住了?

  “琬玉。”

  “吓?”

  “琬玉。”薛齐终于喊出口,这些日子来堵在胸口的闷气立刻消散无踪,再喊第二遍就顺溜多了,刻意扯出的微笑也转为自然柔和,声音自是一样地温厚,“这里是你的家,有任何事,你尽管作主,拿不定主意的再告诉我,我们夫妻可以商量,还有,从今晚起,你和春香别待在房里吃饭,带孩子到饭厅一起吃。”

  “可是……不行的。”她心脏乱跳,慌张不已,不敢再看他的笑容,立刻找理由拒绝。“妹妹和庆儿还要人喂饭,常常得哄着才吃,一顿饭吃下来可以吃上一个时辰,我怕会耽搁老爷用饭……”

  “一家人没有分开吃饭的道理。”

  这么严肃的命令语气,依然是和气温煦,说的又是天经地义的家庭伦理,琬玉没有借口了。

  “是的,老爷。”

  “这传家盒子让你收着了。”薛齐再次嘱咐道:“押那块板子是有窍门的,旁边有个卡榫,你先试试看,我再教你怎么拿捏。”

  琬玉战战兢兢地将桌上事物收进盒子,捧了起来,放回暗橱里。

  这是传家的宝盒,他告知她藏宝的地点,夫妻之间再无秘密。

  平等,坦荡,真诚,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被一个男人所尊重,他是主人,她则是平起平坐的主母。

  他既待她以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同等的心意回报他,相夫教子,勤俭持家,让他无后顾之忧。

  无需再想太多,从此平凡度日,安心了。

  “我说大小姐呀,当京官的夫人不是终日在家相夫教子就好,有空还是得出来走走,今天姨娘就带你见世面了。”

  琬玉想安心度日,但事与愿违,没几日,卢府夫人便请她过去。

  说是卢夫人,却非她的亲娘。这位夫人不过大她十来岁,早年是京城名妓,貌美聪明,能诗擅文,父亲很是喜欢,花了重金纳为宠妾,她十三岁那年,郁郁寡欢的母亲在宜城过世,才过了首日,借口“朝廷为重”而无法回宜城治丧的父亲就将爱妾扶了正,成为“卢夫人”。

  如今的卢夫人名正言顺,更能施展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琬玉坐在马车上,不安地问。

  “去见太师夫人,你该知道,薛齐是翟太师一手亲力提拔的,也该知道,太师夫人是当今太后娘家的表姐,两人还是小姐时,感情就很好。”

  “我知道。”在她出嫁之前,父亲已在家中详尽说明。

  “既然你嫁过来了,就得去拜见师母,这是学生晚辈应有的礼数。”

  “我以为……”应该是薛齐带她登门拜访吧。

  “男人啊,成天忙公事,忙着忙着就忘了,你当夫人的得警觉些。老爷有老爷的交际应酬,夫人也得帮衬帮衬,打点打点,他自去见他的恩师,你就来见师母,好让老爷的官路顺畅些,好走些。”

  “当官的事我不懂。”

  “不懂就多看,多学,姨娘这不就在教你了吗?”卢夫人夸张地叹口气,“姨娘好歹是你名分上的娘,我也是疼你的,希望你过好日子。”

  琬玉不置可否,当年这位继母风风光光地坐在宜城祖宅大位,接受“女儿”的跪别出嫁,煞是尊贵,如今她嫁来薛家,却推说不是亲生母亲,不方便前往薛府吃家宴,真不知那一双大小眼,到底疼她什么了。

  “大小姐呀,你得明白,你不是江家四少奶奶了。”卢夫人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他们江家呼风唤雨,不用你四少奶奶出面,人家想巴结你都来不及了。可现在情势不一样,薛齐只是个五品官,即使有翟太师帮他开条门路,接下来还是得靠他自己。”

  “靠他自己?那何必需要我?”

  “你怎么说不通呢。”卢夫人大呼小叫的,“难怪我听宜城家里的人说,你过去老跟四少爷吵架,莫不是你这大小姐的任性脾气,惹恼了夫君,让他讨厌了,这才将你休了?”

  琬玉抿唇不语,用力攒紧手里的丝帕。

  “算了算了,我不讲了,讲了你又不高兴,要不是你爹知道女婿不懂送往迎来,更不懂夫人们这边的礼数,又何必叫我出来看你大小姐的脸色啊。”卢夫人夹枪带棒,摆足了“母亲”的威风,这才转回“慈祥”的脸孔,幽叹一声道:“我们也是为女儿女婿好,这番苦心你得明白呀。”

  “姨娘,我懂了。”琬玉懒得再听她唠叨了。

  来到太师府,两人由丫环带领,穿屋过院,来到翟夫人所在的主屋大厅,那里已坐着七,八位夫人,个个衣裳华美,一身一头的金银首饰,全部拿眼瞧着施施然走进来的琬玉。

  经由卢夫人介绍,见过了翟夫人,她只是眯了眼,点点头。

  “哟,是薛大人新娶的夫人啊。”尊贵的翟夫人还没开口,坐在最上位的一们年轻小姐倒是抢先说话,一双美目上下审视着琬玉。“年纪是大了些,身子也圆些,薛齐大概是想你再帮他多生几个儿子吧。”

  “幸好赵大人舍不得太早嫁闺女。”翟夫人转了一张慈眉善目,和蔼地道:“赵小姐你是天生命格贵重,金枝玉叶,注定要有更好的姻缘。”

  “是呀。”又有夫人扬风点火。“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又哪配得起赵小姐您呢?只怕还会折了他的福,损了他的寿呢。”

  “哟,李夫人就别损薛大人了,人家的新婚夫人在这里。”赵小姐笑道:“还是嫁过人的,配上死了老婆的,这才匹配啊。”

  “啊,瞧我疏忽了。”卢夫人陪着笑脸,赶紧拉了琬玉道:“来,见过右都御史的千金赵小姐,呵呵,再一个月,就得尊称一声澧王妃了。”

  琬玉听出了端倪,脸色平静,敛衽为礼。

  别人的尖酸刻薄伤不了她,就像姨娘的唠叨,她可以当作耳边风,心里唯一的想法竟是庆幸薛齐没娶了这个刁蛮无礼的千金。

  “说起澧郡王,现今可是京城之外最有影响力的皇族啊。”

  自有好事的夫人继续歌功颂德,说是郡王小时候进宫陪太子读书,聪颖敏捷,很得先皇的喜爱,如今堂哥当了皇上,更是兄弟情深,恩赏有加等等云云,所有好听阿谀的话全用上了。

  即便卢夫人不断地使眼色,琬玉还是保持沉默,冷眼旁观。

  这里的夫人们,年纪大的上了四,五十岁,也有年轻像她二十来岁的,却因夫君只是七品给事中,其他夫人也不太搭理她,她还是很热心地这边吹捧一句,那边赞美一句。

  琬玉做不来。

  “我记起来了。”夫人们谈了半天,翟夫人又将目光放回琬玉身上,问道:“薛夫人过去不就是江家的媳妇吗?”

  “是那个污了朝廷大把银子的江家?”众夫人们惊声四起。

  “我们早跟江家断绝关系了。”卢夫人争议撇清,“我家老爷也很后悔跟江家结亲,为此还差点被连累,还好我家老爷向来有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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