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晏摇光更是羞得说不出话。
她跟在殿下身边长大,从未遇过这么羞窘的事,更糟的是,救她的还是她最厌恶的西引鬼将军……
眼睫微颤,她偷偷打量对面的他,却见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玉容冷冽得可比七星岩上的风雪。
“……谢谢王爷救了奴婢。”好半晌,她才很艰涩地吐出这些话。
玄夜爻懒懒扬眉。“那么,石钢一事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毕竟你并没有真的完成赌约。”
“我有!我碰到岸边了!”晏摇光急忙说,“碰到就算数,而且那时可还不到半刻钟!”
玄夜爻挑眉。“你倒是有很多理由。”
被这么一调侃,她也不禁有些心虚。“总、总之,这回奴婢是拚了命的,王爷就……就别太计较了。”
闻言,他不怒反笑。“现在又是本王计较了?罢了。”他唇角微勾。“你打一开始就知道冰层会裂开?”
“不,鬼川上游承接山脉倾落的瀑布,终年流动,唯有每年入秋到来年临春的黎明之前,有段时辰会结上厚冰,但是不可以两匹马并行,冰层会裂。”说到底,她忍不住又怨起他,“要不是王爷也策马上川面,冰层根本就不会破。”
“可你见本王上了川面也没有制止,分明是存心害本王落入川底。”他心思缜密,随即淡淡反驳。
她分明早就计量好了,就等着他傻傻上当。
“……奴婢有要王爷动作快一点。”她可是有提醒的。
“你是害人害己,还累得本王救你。”
晏摇光垂下脸,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坏心眼,想要给他一点教训,要他知道人命可贵。
“奴婢只是想给王爷一点教训,好让王爷知道,王爷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都是人命,很重要的。”
“……你不是说本王是鬼?”他垂睫淡道。“哪来的人命?”
她抿了抿唇。“古时从死去娘胎出生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王爷何必在意?”
“本王不在意,却有不少有心人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又老爱以此作文章,藉此惹恼本王。”话题翻了一圈,又骂了她一回。
再次垂下脸,这下晏摇光心底真有那么些许愧疚了。“奴婢只是想逼王爷答应同盟而已。”
“你要不是女人,本王早杀了你。”在西引,他自死胎出生一事,是件禁忌,虽说皇上封他为鬼将军,名为赞誉他料事如鬼,但也拐着弯在提醒他,他的出身与常人不同,而他确实也拥有与常人大不同的能力。
鬼将军的名号,教他恼也教他一上战场,定会杀出一片血海,以泄心头之恨。
“……王爷不是瞧不起女人吗?”怎么如今听起来,似乎对女子多有礼遇?
“瞧不起是一回事,本王要杀,也不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闻言,她难得的对他兴起些许的欣赏。其实撇开他杀人如麻这点不算的话,能够有他这么剽悍的将军,对西引百姓而言确实是一大福气,然而对他国而言,便等同毒蛇猛兽,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
“不会跑不会挣扎的猎物多无趣?”他突道。
此话一出,晏摇光眸底闪动的欣赏瞬间熄灭。
见状,玄夜爻不禁放声大笑,那爽朗如风的笑声,低醇悦耳的声响,更教她气结。
这人到底是说真的,还是逗她的?
真真假假,真教她看不透。
“欸,这时分,怎么有人在山洞里笑?外头还有两匹马呢。”
玄夜爻的笑声让外头正巧路过的人诧异地朝山洞而来,就停在洞口几步外。晏摇光听见声响,侧脸探去,喜笑颜开。
“小石头!”她喊。
“晏姊姊?”外头的少年回应着。
“是我!”她开心得很。
正要唤外头的人入内时,便听见对面的玄夜爻凉声提醒,“你没穿衣裳。”
愣了下,晏摇光忙喊,“等一下,你们先别进来!”天啊,她和他衣衫不整,在这天明之际出现在山洞内,要是被人撞见,她的清白没了不打紧,重要的是她肯定会被误会自己叛国通贼!
“你认识外头的人?”瞧她取下架上的半干衣裳,蹩手蹩脚地套穿着,他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当然,鬼川镇可是我小时候所待的地方,会待在那儿的人,几乎都是战地孤儿。”她没心眼地回答,穿妥衣裳后,才回头笑说:“请王爷必定记得,石钢得要快快运到鬼川镇。”
鬼川附近山脉有不少矿产,百定在贪求方便下,鬼川镇便成了皇室授权的冶铁重镇,她打小在这里长大,对于炼铁术颇有心得,对兵器设计更是一把罩,可是近来附近的矿场已开采一空,也使鬼川镇面临废厂的命运,如今若石钢到手,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你倒是仁心,心底摆的全都是其它人。”玄夜爻哼笑,起身着衣。
晏摇光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刚才有说什么吗?还是她太容易被看穿心思?对了,刚才有许多话她都没说出口,怎么他好像都知道?
第2章(1)
深秋,一人一马疾驰,让跟在马后的白萝疲于奔命。
对方持令牌快马过了百定边境,不往百定皇城而去,反倒是直接朝城郊北方的鬼川镇走。
两人一路直驰到鬼川镇的冶铁厂外,外头有百定官兵看守着,一见是西引胤征王,随即进入冶铁厂内报备。
白萝把主子和自己的马匹交给看守的官兵,累得倚在树边,直睇着他家王爷俊挺的身影,开始后悔自己干么一早就怂恿他扳回颜面。
话说两个月前,西引百定同盟,拿下南济大军,逼得南济皇帝割地又赔款,元气大伤,然而西引也没占到多大好处。一回西引,王爷立刻呈请皇上运送石钢到百定,且以交流冶铁技术为由,一得闲便有借口来到鬼川镇。
来这儿干么?交流冶铁技术?
想得美!说穿了,王爷只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不甘心连两次败在一个女人手下罢了。
而话说回来,他又为何要怂恿王爷来此?
因为这么一来,王爷就不用老是征战四方、恶意挑畔他国,可以让中域这块大地得到片刻安宁一他真是功德无量呀。
只是,有必要一大早说了,晌午就赶到鬼川镇吗?这可是几百里路呀!
“白萝,要鬼叫,最好关上心门,别让本王听见。”背对着他的玄夜爻似笑非笑地回头。
“……就是故意要让王爷听见的嘛。”
他知道王爷的五感比常人强得太多,眼能透视,耳能闻百里外,只要有心,就连人的心思都逃不过他的耳,然而王爷不常这么做,因为他渴望当个常人。
玄夜爻身穿墨黑镶银边交领锦袍,外罩深紫色裘篷,长发垂束肩下,几绺垂落鬓间的黑发,映衬得他玉容更加润白,五官深邃,只是眸底那股与生俱来的邪味,在他似笑非笑之间,令人望而生惧。
“王爷,你怎么又来了?”
远远的,晏摇光从冶铁厂走来,檀发抓起半头,扎辫盘成高髻,只以银簪点缀其间,一身青衣极为单薄,上头沾满铁屑沙尘,甚至还有几个被烫破的痕迹。
见到她,玄夜爻浓眉微扬,瞅着她沾满污垢的小脸。
“这是打哪来的小乞儿?”他笑得戏谵。“白萝,打赏。”
“……”她眯眼瞪着他,顺便瞪了眼掩嘴偷笑的白萝。
说实在的,不在战场相见,不再是敌对身份,再加上这几个月见了几次面后,她发现她真的是愈来愈不怕这个鬼将军了。
“你就这样迎接本王?”
“难不成还要奴婢回太子府梳洗一番再见王爷?”她没好气地翻白眼。
“如果可以,那是最好。”
“不好意思,奴婢今天没有空陪王爷下棋。”她直接说。
说真的,她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当初跟他打赌,还很恶意地坑杀他两回,纯粹只是为了国家着想,没想到他之后会老是要找她赌。
即使她不再赌战事,说下下棋就好,他也答应,只是想起前一盘棋就下了一天一夜,还分不出胜负,现在又要下,她就开始觉得害怕,觉得累。
“为何?”
“因为今日冶铁厂的进度奇佳,王爷难道没听过,打铁要趁热吗?”说到今日的收获,她不禁勾笑。
那软润甜婉的笑,让玄夜爻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
“既然如此,何不让本王见见进度有多好?”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视线却锁住她的眉眼不放。
“可是……”
“别忘了,本王愿赌服输,送来了石钢,看在本王救你一命的份上,好歹让本王瞧瞧百定的冶铁术吧?这并不过份。”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样?
“那就请王爷进来吧,不过里头高温,别乱碰东西,要是沾上身就不好了。”她边说,边带着两人进冶铁厂。
冶铁厂内,分为炼铁、锻铁和铸铁三区。
进了川堂厅,便见一幢平屋,里头摆满许多石桌,桌上则搁了器具,走到最底处,则是一座傍着后方山形而建的巨大冶铁炉,炉腰处正缓缓流出火红铁浆,落进旁边的小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