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陆可兰似笑非笑,捧起保温盅。“我该去把老板的爱心分给我们‘所有的’员工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李默凡正想找机会不声不响地溜走,主展览厅却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
他驻足,在入口处探头察看状况,原来是一群贵妇不知何时大驾光临,故作惊讶地对柯采庭指指点点。
“采庭,真的是你!”其中一名贵妇开口,手上挽着镶钻名牌包,胸前躺着一串钻炼,全身闪亮亮,贵气逼人。“Penny告诉我你在这里打工,我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她若有深意地顿了顿,明眸点亮狡黠的光芒。“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来艺廊当小妹了?该不会是离婚的打击太大了吧?”
这是在做什么?
李默凡拧眉,胸口怒火乍起,他想介入,身旁的陆可兰却拉住他衣袖,示意他先静观其变。
他忍气,目光落向站在角落的柯采庭,成为众人取笑的焦点,她却似浑不在意,依然站得亭亭玉立,骄傲挺直。
“我只是想尝试不一样的生活而已。”她从容地回应。
“不一样的生活?”
“是啊,因为我觉得很无聊。以前的我不是逛街购物喝午茶,就是四处跑趴,那种生活我过腻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语气平淡,听在那群贵妇耳里,却如利刃锋锐,因为她对自己的批判,也正是对她们的批判。
“果然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呢,满嘴大道理。”另一个千金小姐嘲讽地扬嗓,她相貌端秀,身材窈窕,以前常与柯采庭竞争社交名嫒的封号,两人之间颇有心结。“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采庭,你说只有那些穷人才需要努力工作往上爬,至于我们,天生就是来享福的。
“是我错了。”柯采庭坦然微笑。“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也很穷。”穷得只剩下钱。
“你很穷?”贵妇们纷纷吃惊,不明白她话中别有涵义。“奇怪,没听说你们柯家的事业最近出了什么事啊?该不会是为了离婚,让你不得不付你那个贪财的前夫一笔天价赡养费吧?”
“他并不贪财,也没跟我拿一分赡养费。”柯采庭板起脸,慎重声明。
“那你怎么会穷到需要来当艺廊小妹呢?”
“因为我养不起房子啊!”柯采庭眼珠灵动一转,笑颜如花。“你们可能也听说了,我妈两年前将她名下那座位于法国南部的城堡送给我,我现在才发现,要维持一座城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开销好大呢!害我不得不出来工作赚钱,唉,社会是很现实的,你们说是不是?”
就算再笨的人,也听得出她这番话满蕴讽刺,她名下财产不计其数,当然不可能缺钱,工作只是出自兴趣。
几个女人原先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如今讨了没趣,只得讪讪离开。
李默凡旁观这一幕,悄悄微笑。
“所以说,你根本不必担心她的。”陆可兰轻声评论。“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是啊。”他点头同意。他怎么会忘了呢?她可是柯采庭,他高傲好战的风暴女神。
仿佛察觉到他缠绵的视线,柯采庭蓦然回首,与他四目相凝。
陆可兰识相地走开,留两人私下独处。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怔忡。“我以为你走了。”
“我闲着无聊,四处逛逛看看。”他故作满不在乎。
“那刚刚……你都看见了?”她咬咬唇,暗自懊恼又让他看见自己张牙舞爪的一面。
但他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反击得很好。”他低语,眼神温煦地圈住她,隐约藏着某种赞许与眷宠。
是她看错了吧?
柯采庭不敢相信,心韵纷乱,粉颊淡染绯泽。“其实也不能怪她们,我以前也常像那样得罪人,她们只是以牙还牙。”
“可你还是不会任由她们欺负。”他温声界面。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没办法不反击。”她微恼地低喃,即便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愧悔,也不代表她必须对这些不合理的凌辱忍气吞声。
“因为你是柯采庭。”他悠然下结论,嘴角噙着她看不懂的笑意。“这就是你的风格。”
第9章(1)
因为你是柯采庭,这就是你的风格。
什么意思?何谓柯采庭风格?
柯采庭,不就是个胆小鬼吗?一个睡觉时必须开灯的胆小鬼,一个总是说谎,不敢吐露真心的胆小鬼。
“一点也不酷……”
柯采庭沙哑地呢喃,睁着酸涩的眸,盯着天花板看光与影嬉戏。
她睡不着,身心都很疲倦,却无法入眠,都怪她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前夫,忽然出现在缪思艺廊,搅乱她一池春水。
他究竟来做什么的?她不相信他只是随意逛逛,肯定别有目的,她怀疑他是专程来看她。
他担心她吗?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所以特意来探望她?
你总是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你好。
不是她不愿相信,而是……真的很难相信,毕竟她是如此令人厌恶的女人。
不体贴,不善良,不懂得适时展现温柔,从来不肯低头认错。
这样的她,谁会真心喜欢她?
“海棠……”她幽幽念着这名字,思绪坠入时光的洪流,恍惚地随波逐流。
在芳华最盛的少女时代,她曾有个竞争对手。
殷海棠,出身政治世家的千金,智慧才貌都过人,在校园引领风骚,与她各霸一方。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父亲恰巧是一对未出柜的同志恋人。
她恨殷海棠的父亲,因为他的存在,让她的父母形同陌路,而她的家庭濒临四分五裂。
没有人爱这个家,父亲事业忙碌,母亲也常在世界各地奔波,就连她自己也常常不想回家。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只是更显孤寂落寞。
所以她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于经营人际关系,立志成为校园女王,她要自己身边随时跟着一群忠心耿耿的随从,簇拥着她,对她爱戴欢呼。
她用尽各种手段收买同学,铲除异己,在校园内掀起狂风暴雨,唯有殷海棠,冷眼旁观她幼稚的行举,明白表现出不屑。
她恼了,开始处处针对殷海棠,两个女孩的战争,震动校园。
渐渐地,她竟发现,自己最憎恨的敌人也正是她最在乎的,唯有对方的一言一行,能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然后,便是那次初中毕业的北海道之旅,两人落单,被困在暴风雪里,不得不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从此,她有了第一个不是用钱买来的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野心勃勃接近她的男孩,她们不会闹到友情决裂,或许今日,她们仍会是最亲密的好姊妹。
都是荆睿,她的初恋,是他令她初尝恋爱的美好,也是他教她认清爱情的荒诞可笑。
因为他,她不再对任何人傻傻地掏出真心,所有的男人接近她都是为了钱,包括李默凡。
当初用一张支票买他三年,他竟然答应了,让她好失望,早已残破不堪的心再度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无声地流血。
果然,还是金钱万能,果然不会有人真心爱上她。
但她不恨他。
她曾经那般强烈地恨过荆睿,也对满脑子只想与她策略联姻却又不肯付出忠实的未婚夫深恶痛绝,她可以鄙夷唾弃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唯有对他,不恨也不嗔。
她只觉得后悔。
后悔初见他时,她便问他是不是为了钱才拯救自己,后悔她明明是牵挂着他,才刻意安排那一次又一次的巧遇,却骄傲地不肯承认,后悔她想不到该怎么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最后只能选择那般势利又侮辱人的手段。
她后悔与他成婚那段期间,没能对他温柔一些,和婉一些,后悔自己不可理喻地翻倒他为她亲手煮的粥,后悔自己总是对他出言讽刺。
最后悔的,是她从来不敢对他说爱。
葱指颤抖地抚弄冰凉的唇。
她曾经说过,自己全身上下,最喜欢的就是这张嘴,其实这也是谎言,她最恨的,就是这张嘴。
这是一张胆怯的唇,不勇敢,不坚强,不讨人喜欢。
柯采庭自嘲地微笑,唇角牵起的时候,有点说不出的痛。
她坐起身,盯着窗台上静静吐绽清芬的晚香玉,然后,伸手熄了夜灯。
窗帘翻飞,在昏蒙的月光掩映下,白色的花朵显得格外高洁,近乎透明的花瓣珍重地捧着纤细的花蕊。
她痴痴地望着。
花开了。
那心呢?何时才会真正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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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疯了。
明明决定要离她远一点的,明明知道彼此的冲撞,就像彗星撞地球,最终只会招致毁灭,偏偏就是无法毅然转身离开。
对她,他做不到洒脱,自由在爱情面前,成了最痴最傻的裙下臣,即便不甘心,也只能怆然一笑。
最惨的是,他看得出来,她怕极了他三番两次的出现,她慌乱地躲着他,像躲着世纪大瘟疫,只要他在她视线可及的地方,她便六神无主,手忙脚乱,下意识地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