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自从与他重逢,知晓了他的身份,她顿时觉得在这宫中不再寂寞,满池寻常的荷花,亦变得格外赏心悦目。
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她微笑回眸,以为是他到来,孰料当来人的身影在视野中渐渐清晰时,她的笑容却猛然一凝。
“怎么,看到我如此意外?”上官婉儿徐徐步入水阁,似笑非笑地问。
“姐姐……”绫妍连忙起身,慌乱之中,差点儿将糖水打翻在地。
“让我瞧瞧,这是什么?”将碗盖打开,她淡淡抬眸,“假如我没记错,这是咱们江都的点心吧?”
“没错……”这时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上官婉儿盯着她,“还备了两碗筷,是在等谁吗?”
她咬唇,犹豫着该如何回答,却被一语道破心思。
“在等韦千帆?”上官婉儿眉一挑,“若是他,就不必等了。刚才皇后娘娘传他去,一时半刻恐怕来不了了。”
“我……”垂眉心颤,绫妍不知该如何掩饰此刻的情绪。
“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这问话宛如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姐姐……”她连忙道:“你开什么玩笑呢?”
她爱上他?她怎么可能爱上他呢?
虽说他们是儿时玩伴,虽说在这无聊的深宫中,他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彩虹一般的色泽,但无论如何,她也没敢往那方面去想啊——
毕竟,他是敌对阵营的人,她再糊涂,也不敢存这样的心思……
她此刻像是在心里找了一堆藉口骗自己根本没这回事,仿佛这样就能安心和他来往。
“没有就好,”上官婉儿故意叹一口气,“说实话,那韦千帆的确招人喜欢,不仅外表俊美,而且懂得察言观色,最擅长琢磨女子的心思,谁要是爱上他,倒也不奇怪。”
呵,没错,自他入宫后,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之神魂颠倒,因为他一张俊颜能令人怦然心动,而且他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慧眼,世间俊美男子无数,但大多鲁钝,似他这般聪明讨喜的,可却不多。
“姐姐为何这样说?”绫妍替自己申辩,“难道我有什么行为,让姐姐觉得我爱上韦大人了?”
“你不觉得最近跟他走得太近了吗?”上官婉儿浅笑,“比如现在,你是约了谁?特意为谁准备了这糖水芋根?”
“没错,我是为了韦千帆准备的,姐姐不是让我跟他打好关系,以便蒙蔽韦后吗?”她反驳。
“可你这情绪不对,急于辩驳,反倒让我觉得心中有鬼。”上官婉儿凝视她,“何况这糖水芋根大可派奴婢送到他房中即可,不必亲自约他到这儿来吧?我记得这水榭还是则天皇帝在世时,为嘉奖你制衣有功,特意为你而建的。一般人,你是不喜欢他们来的。”
绫妍霎时无语,或许是堂姐这番分析过于透彻,提醒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还有,上次我让你去打探韦千帆置宅的事,你似乎有所隐瞒。”上官婉儿一脸狐疑道。
“那宅子的确是他母亲的金兰姐妹出资所建,”绫妍瞠目,“我哪有隐瞒?”
“不对,”上官婉儿看着自幼熟悉的妹妹,“你肯定有事隐瞒我,从你的语气神情里,我可以感觉到。”
她隐瞒了什么吗?没错,的确有一件小事,她不愿意说出来。那就是关于她与韦千帆的渊源,关于他们两小无猜的童年,她的确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从小与她最亲的姐姐……
因为,她很怕那种纯洁无瑕的感觉被破坏,所以她竭尽全力也要维护这个小秘密。
“姐姐若觉得我有所隐瞒,就惩罚我吧。”绫妍索性跪下,保持缄默。
“好啦好啦,算我多疑,”上官婉儿转而蔼笑,一把将她扶起,“别为无关的人,伤了咱们姐妹的和气,我还有事想跟你商量呢。”
“什么?”她不确定,姐姐态度的转变是否因为有求于她。虽说姐妹情深,可多年的宫廷生活亦使这份感情早已掺入杂质……
“关于你改嫁的事。”上官婉儿的轻语让她骇然。
“改嫁?”她连忙摇头,“我不要。”
“别急,听我慢慢说啊,”上官婉儿轻拍她的手背,“你寡居多年,皇上和我都觉得任由你如花年华流逝,甚是可惜,眼下正有一个大好机会,一来可以让你有个好的归宿,二来亦可让我们上官家多份依靠。”
“什么机会?”她有预感,这定非她所愿。
“临淄王李隆基,你可还记得?”上官婉儿的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他?”绫妍瞪大双眸,“怎么……”
“临淄王妃近日要进京,名为给韦后贺寿,实则还有另一个目的——替李隆基觅一侧妃。”
“我听说王爷与王妃成亲多年,感情甚笃,为何忽然要纳侧妃?”绫妍诧异。
她亦以为李隆基是用情专一的男子。
“临淄王妃多年无所出,大夫诊断,她有宫寒之症,此生大概无法生育。王妃贤德,便亲自出面,要替王爷纳侧妃。”
“姐姐不会是想让我去给别人做小吧?”绫妍忽然感到讽刺。想她寡居之后,多少王孙公子争相媒聘,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虽说是侧妃,可也是堂堂的王妃,与一般人家的妾室大为不同。”上官婉儿道,“就像这宫中的娘娘,几个当得了皇后,可不照样是凤仪天下的主子。”
“我懂了……”绫妍不由得苦笑,“姐姐是指望我将来能当贵妃吧?”
“嘘——”她封住她的嘴唇,“小心隔墙有耳。”
“姐姐认为,临淄王能有问鼎天下之日?”不知为何,这一次,她有点豁出去的冲动,不似从前那般处处忍让,大概因为在生闷气吧?
从前是武承羲,现在是李隆基,姐姐想把她嫁给谁便嫁给谁,从武家到李家,难道她真的要嫁个遍吗?
谁来体恤她的感受?她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悲有怒有嗔,不是冰冷无感觉的东西,可任人当作棋子利用。
她并非存心孤独终老,哪个女子不渴望如意郎君?但她心目中的那个他,至少要是地位平等,心意相通,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就像武承羲对甄小诗那般。
“我这几年仔细观察,李氏子孙中,只有李隆基最为才华横溢,胸襟广博,能堪天下重任。当年则天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就对这个孙子十分赏识,几次想传位于他。如今他虽然碍于韦后势力,被放逐临淄,但翔龙并非池中物,迟早有一天,他会腾云而起的。”上官婉儿努力说服她。
“可是皇上有自己的儿子,怎会传位于外侄?”绫妍不以为然。
“这些日子,我伺候皇上左右,觉得他气色日差……皇子年幼,韦后那帮人又弄是天怒人怨,万一有一天皇上驾鹤西去,这江山未必不是李隆基的囊中之物。”
上官婉儿素来有远见,从武则天去世后,她能迅速当上中宗昭容,及时稳住宫中地位,就可看出她的见识过人。
绫妍知道,她应该像姐姐这样,懂得审时度势,但这一次,她真的不愿意,不愿意……
遥记当年嫁给武承羲,她虽然也暗中使了手段,打算悔婚,但亦不像此刻这般抗拒。为什么?难道她生命中出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人物,让她如此坚决?
她心中一怔,不敢多想……
“你准备一下,过几日临淄王妃便要进宫了。”上官婉儿道:“当年李隆基还在宫中时,你与他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听闻他对你的印象颇好,若我再从旁美言几句,王妃定会挑中你。”
绫妍不语,淡淡望向窗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呵,她该庆幸他迟到吧?否则听到这番话,他该做何感想?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她心中期盼多时的身影,其实早已悄悄伫立水阁之外,此刻,那张俊颜沉凝冷冽,神情复杂不已。
他冒险推托了皇后之命前来赴约,没料到,却听到了这番对话。
他的心在刺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命途多舛的她……
第4章(1)
临淄王妃应该已经进京了吧?虽然她没亲见,但听宫人们说,王妃已经入住紫霞殿,并对中宗皇帝提起了纳侧妃之事,皇帝欣然同意,打算在五品官员以上的家中,挑选贤良美貌的千金,送到临淄与李隆基完婚。
她不想再听这些,只希望尽快把韦后生日要穿的礼袍做好。
每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就靠刺绣来麻醉自己,让自己忘掉周围的事。
“好漂亮啊——”韦千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绣品,啧啧称赞。
“你怎么来了?”绫妍不由得一惊。
自从那日堂姐臆度她对韦千帆的感情之后,每次看到他,总有些不自然,仿佛心虚,害怕事实会真如姐姐所说的那样……
“皇上下令尚服局几件首饰,待选定临淄王侧妃之后,以做贺礼。”韦千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