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君雅坐在系办公室她的位子上等她。听说她去帮教授监考,算算时间,还有半小时才会下课。
他穷极无聊地翻翻桌上的书想打发时间,看不到三行就投降,合上完全看不懂的厚重书籍往旁边推,他的目光接触到摆在一旁的相框,里头摆的是他与她的合照,这让炎炎夏日里,他莫名沈闷的、心情舒缓了些。
「你要不要先回去?她还要帮教授整理期中考成绩,晚一点还要去收一年级的报告,可能没空招呼你。」隔壁桌!也就是系上另一位男助教,这么对他说。
他完全当没听到,不想理人。
「你没和她约好就跑来,我想她可能会不高兴,而且——她不喜欢别人随意碰她的东西。」
他找到心情很差的原因了。这个一直在碎碎念的男人,一副很懂她、好心给他忠告的样子,像要突显他的无知,听得很刺耳。他从还在包尿布时期就认识晏晏,会比这个路人甲不懂她吗?几乎是故意,他东摸摸、西碰碰,再打开她的保温瓶喝个两口,存心要气死对方。
他当然知道保温瓶里是什么东西——是他从来不喝的红枣茶,以前她也帮他准备过,他敬谢不敏。听说这玩意儿补血,他又不是娘儿们,没有每个月都来的困扰,干么要喝这个。
对方却没被他的行为激怒或逼退,反而用一种沈思的眼神看他,嘴角嘲讽又感慨地微微弯起。「舒晏跟你在一起,一定很辛苦。」
也许是他功力还不到家,这句话一出,他再也沈不住气。「什么意思?」
「你的行为会让她很困扰,争执是必然!」
「我们好得很!」像被踩着尾巴的狮子,他急着否认,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我们感情非常好,不用你在那里自以为是地猜测。」再怎么样都没他的分,最好早点死心,不要再妄想了!
「是吗?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对方悠然浅笑。「我不太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你不是她会喜欢的类型,你的个性太不成熟,和她不可能合得来,我想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不然不会对周遭环境这么敏感,一有相对条件的异性出现在她身边,就竖起警戒的盾牌。」
像是有什么刺进心坎底,极幽微地扯痛心扉。
他情绪陷入极端恶劣。「我劝你最好闭嘴。」
樊大爷目前脾气非常不好,不要以为他不会揍人,除了晏晏,他对谁都不曾顾忌过,从老娘过世以后,怕字很久没写过了!
「除了外貌,我还真想不出来她能看上你哪一点——对了,听说你是私立职校毕业!」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拳卯了过去。
很爽!对方直接由椅子上往后翻倒,跌得极端狼狈、也跌掉刺眼的斯文书卷气质时,他第一个浮现脑海的是这两个字。真的很爽。
然后,他抬头看见站在系办门口、沉着脸的薛舒晏。他的爽度只维持了三秒,便迅速跌到谷底。
卷八 临界
回程的途中,薛舒晏始终保持沉默,无论他如何逗她,就是无动于衷。任他再白目,也嗅得出风雨欲来的味道。回到家,她径自坐在床头,垂眸沈思,不发一语。
一室悄寂。
长长的沉默持续蔓延,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这副沈静凝肃模样的薛舒晏是他不曾见过的,向来任性妄为的樊君雅也开始惶然不安,提心吊胆地问:「晏晏,你说句话好不好?」
以前,她最多是生气地训他几句,然后他乘机耍个赖、撒撒娇就没事了,从来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不抓狂也不说话,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轻扬眉睫,语调平寂。「要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啊,你不骂我吗?」一般这个时候,她早就气得跳脚了,不像现在那么安静,好像对他已经无话可说的样子,让他莫名心慌……
「你也知道你的行为是在讨骂?」那又何必骂他?他不是不晓得她会说什么,却还是明知故犯,一再处于相同的事件中,她真的累了。
见她又陷入沉默,他试图开口,替她想惩戒方案,自请处分。「要不然!我自己去跪主机板?」
说完,作势要去拆计算机。
「不用了。」
他停住动作,回望她波澜不兴的面容。「晏晏!」
「你想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改变不了你,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只爱自己。」
说完,她转身走出房门,留下呆若木鸡的他。
他不在乎她?他只爱自己?这句话根本完全悖离事实啊!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在意她,否则他又怎会如此介意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追求者,拚了命想守住他最爱的人。
她这样说,对他不公平!
他追上前去,试图向她解释。「晏!」
「不要说话,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冷战就此开始。
白天,她不再替他准备早餐便自行出门,回到家,有他在的地方她不会停留,晚上,她不至于赶他去睡客厅,但是她会拿着自己的枕头棉被去睡客厅。
等了两个晚上等不到她,樊君雅心里也知道她这次火很大,不会那么轻易气消,于是自己识相地乖乖拎着薄被枕头去客厅占好风水。
她没再开口跟他说一句话。无论他怎么试图撩逗,她就是铁了心与他冷战。于是他改弦易辙,开始制造一些小状况来引起她的注意。接二连三接到经纪公司打来的电话后,薛舒晏终于打破沉默。
「你怎么回事?公司说你最近常恍神,频频出包?连拍摄档期都可以记错日子。」这未免太离谱,他工作是还想不想保住?
无论她再生气,总还是无法不关心他的。
他小心藏好得逞的笑容,耸耸肩漫应。「是吗?可能最近睡不好的关系,注意力比较不集中。」
这一句的潜台词是:谁教你要跟我冷战,害我心情不好,无法专心工作!
薛舒晏发现,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正濒临绷断边缘。
她沈下脸。「你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
「不是。但是前途这种东西,有你才有意义。」他是为了她,才会这么努力,如果她不在乎,那失去一切他也不觉得可惜。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顺你的意,你就会继续玩这种幼稚手法来威胁我吗?你这样跟讨不到糖吃就赖在地上的小孩有什么差别?」
「那是因为我很在乎你!」她不是说他只爱自己吗?他可以向她证明,除了她,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樊君雅,你够了!」她这回真的气炸了。
「你口口声声说在乎我,可是我真正要什么,你知道吗?只要不顺你的意,你就像个小孩一样耍手段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就不能试着成熟一点吗?」
「我!」
她这回真的气到不行,完全不给他辩白的机会,一口气倾倒出压在心底许久的委屈。「我有我的生活圈,可是因为你,我的人际关系被搞成什么样了?只要别人一对我有好感,你就像刺蜻一样,人家有说要追我吗?我一直在容忍,可是容忍到最后呢?你甚至挥拳打人!」
「那是因为他羞辱我!」她为什么不问问原因,就先责怪他?「难道你认为,他暗示我学历低、配不上你,我也要笑笑地弯腰说声『谢谢指教』吗?」他没那么好的风度,他会非常不爽,而且完全不想忍!
「他说错了吗?你一天到晚嚷嚷不喜欢读书,不早该预料到会有今天了?」
樊君雅被她堵得哑然震愕。「连你也这么认为?」他配不上她?!
「这是事实,不是吗?」十九岁那年,第一个向她表示好感的男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曾经也非常生气,但是人会成长,心态会成熟,她高学历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外头的人本能评估他们的要素,自己再怎么介意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他如果无法调适自己的心态,这种事就会一天到晚发生,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应付他的自卑。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有足够的包容,四岁不会是问题,但!」她扯唇,流泄苦涩。「我太高估自己,四岁,是跨不过的鸿沟、思想上的落差、没有共识的交集,每一次都让我好累……」
「可是我很努力了呀!」他急切道。「你说我只爱自己,这句我说什么都不能认同,在我心里,你比我自己更重要。小你四岁不是我的错,我也一直竭尽所能地对你好,填补四年的距离,不让你受委屈,害怕你会后悔……」
先天的条件上,他就输了,谁教他要晚晏晏四年出生。可是他一心一意,满心满眼都只有她,所有的思考也只绕着她打转,将她当成生命唯一的重心。她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除了她,他什么都不重视……她感觉不出来吗?为什么偏要死抓着四岁的年龄差距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