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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寻常风寒拖这么久的呢?慢慢的,谣言开始四起:有说她是重病的,也有说她其实是中邪的,还有人猜测,根本就是装病,只是兰姨要藉此提高她的价钱的手段而已。

  纷纷扰扰的流言,全都被羊大任听在耳中。无论如何,他还是担心她。

  虽然他的心都碎了。

  自己上门去,让兰姨给了个老大的钉子碰回来;请碧青姑娘私下传话,想见小玉一面,求了几次,都只等到碧青一脸抱歉地来回说没法子,小玉最近唱歌练琴、招呼客人很忙;等姊夫等不来,请托了七王爷出面,七王爷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回来之后又把他叫去痛骂了一顿,说是羊大任瞎了眼,看上了见钱眼开的歌女,居然一见面就要钱,把银子都收去了,还嫌少。

  羊大任不相信。他坚定地认为,一切都是兰姨从中阻挠。小玉绝对不会贪图银子的,她知道他穷,还是说要等他,愿意跟他厮守。

  眼看着要往蔺县上任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就要离开京城了,又听到了蓝小玉生病的传闻,羊大任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见小玉姑娘一面。”他又在胡同口等到了出门要上市集买东西的碧青,诚心请求着。这阵子也多亏碧青好心,他才能得知小玉的状况,要不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碧青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羊公子……真的还是不死心呀,一点也不像兰姨说的,几天之后就会知难而退、忘了小玉了。

  如此深情男子,又斯文又有书卷气,毫无纨裤气息。唯一的致命缺点,就是没有钱。碧青望着他恳切的俊脸,心底百感交集。她虽是被兰姨卖掉的,至今也还瞒着羊公子,可是,在幽微私心中,她是愿意跟着他走的。

  终于,她下定决心地说:“好吧,羊公子,我就帮你这最后一回。不过,羊公子也要答应碧青一件事。”

  “碧青姑娘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那就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请羊公子都别怪罪碧青,可以吗?”

  羊大任很是诧异,“碧青姑娘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碧青笑笑,“那就好,有羊公子这句话就成了。不过今儿个太晚了,没时间准备,明日的话——”

  果然明日,羊大任真的在碧青的帮忙下,一大早装扮成了来送礼的小厮,由后门进了黄莺楼。一路有她带领,顺利上了楼,来到蓝小玉的套间外头。

  蓝小玉已经起身了,披着外衣,正在小厅临窗的长榻上懒坐,面前摆着一张琴,旁边还有摊开的琴谱,却没有要弹的样子。四周很静,没人敢吵她。

  她犹有病容,本来丰润的脸蛋消瘦了,成了瓜子脸,一双眼睛更大了,黑墨墨的深不见底,看着人的时候,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而她自己却始终有点恍惚,不像是真正看见人的样子。

  羊大任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激动得双手都微微发抖。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如今终于见着面了,她却只是静静看着他。

  “小玉——”

  蓝小玉有些呆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碧青。眼眸这才闪了闪,长睫随即垂下,像是弱不胜力的样子。

  她真的好娇弱,好像画像一样,风一吹就要飘走了。她咳了几声,嗓音略略喑哑,果然是无法唱曲,只能休养。

  “羊公子……要起程了吗?我听……碧青说了。”她开了口,竟是如此生疏又见外的口吻,竟是在告别,毫无留恋似的。“请恕小玉病弱,无法……为公子送行。”

  羊大任的心,仿佛给刀在割,一下一下,缓慢的速度正配合蓝小玉说话的节奏,越割越深。

  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残酷。他亲眼确认了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她是养在金丝笼里的娇贵黄莺,略有风寒,便病得如此虚弱。这房间够温暖、舒适,旁边还温着一小盅燕窝粥等她喝。身上披着金丝棉的外衣,桌前摆的古琴价值更是连城。

  若真不顾一切,带着她到什么都没有、穷乡僻壤的蔺县去,他辛苦就算了,小玉姑娘哪里承受得住?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他是不是不自量力了?每个人都这么说,软的硬的都是要他死心。

  “我……确是要离开京城了。想说走之前……一定……要见姑娘一面。”

  说话时,胸口扯动的疼痛,为何越来越猛烈?羊大任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他一口气都快换不过来,要窒息了。

  蓝小玉点了点头,又默默看了他一眼,等了等,等不到他继续开口,遂淡道:“那么,公子保重。”

  就这样吗?短暂的甜蜜,昔日的誓言,竟然像是烟消云散,不,像从没发生过,到头来,还是要分别。

  分别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还在眼前,彼此之间却像是隔了千丈深的鸿沟,再也无法跨越,永远不能弥补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羊大任的嗓音也哑了,“小玉姑娘,我……”

  一直守在门口的碧青,此刻急急低声警告:“羊公子,您该走了,我听到有人过来的声响——”

  他还舍不得,双眼贪恋地在她惨白的病容上流连。而她,却始终不再抬起眼来,仿佛累极了,随时都会入睡、坠入梦乡的模样。

  蓝小玉是真的像在发梦。她这阵子吃了大夫开的药帖之后,成日都昏昏沉沉的,不大分得清楚梦境与清醒的差别。

  就像看到羊大任和碧青一起在眼前出现时,居然也没有太心痛;他对她说话的模样还是那么斯文温柔。他对碧青,也是这样吗?他对别的姑娘呢?

  好累呀,她不要再想了。不想,就不会心痛,也不会流泪。她只想闭起眼好好睡一觉,也许,可以在梦里见到那个带着腼觍微笑的英俊男子。

  她真的在长榻上躺下了。闭上眼,脑袋里模模糊糊的,耳边似乎有人在说着什么,她也听不真切。

  随即,脚步声远去了,终至消失。

  翻了个身,她的年少,她初初尝到的情爱甜蜜,连同她的影子,在梦中都随着羊大任而去。

  从此,她成了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第6章(1)

  河边的垂杨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岁月如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黄莺楼这几年来越发兴旺,门面都改建了几次,更加金碧辉煌,这都是靠着台柱蓝小玉赚进的大把银子;人家目前可是京城第一歌伎,绝伦美貌加上精湛的歌艺琴技,风靡了整个京城。

  蓝小玉最特殊的一点,是她的淡然气质。管你王公贵人、贩夫走卒,上门的客人都一视同仁,花再多的银子也未必能换来佳人一笑。奇怪的是,她这样淡漠的态度,反而让爱慕者为之疯狂,每个人都想博得她的另眼看待,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散尽家财也不心疼。

  “小玉,累了吧?来喝点莲子羹,特地为你炖的。你喜欢蜜露,这上头可是加了董公子前两日送来的宫方蜜露,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谢谢兰姨。”她淡淡应了,接过瓷碗。

  不只对待裙下之臣,就算对待黄莺楼的众人,蓝小玉也是这样的态度。有礼温和,但疏离淡然,再也没人看她发过脾气、使过性子。

  那个娇憨天真的小玉,似乎在五年前一场缠绵经月的风寒重病之后,突然消失了。她一夕之间长大,简直……像是第二个梅姊。

  梅姊不住在黄莺楼了。几年前便已迁居到西山山腰的佛寺,深居简出,专心礼佛。久而久之,黄莺楼的众人都渐渐淡忘了这个人。

  蓝小玉自然是不可能忘的。但她绝口不提也不问,像是从来没有梅姊这个琴师似的。

  “若是真的很累了的话,就休息吧。”兰姨体贴地对蓝小玉说:“晚一点的客人就让云彤去招呼——”

  蓝小玉弯了弯嘴角。这表面上是体贴,但实际上她很清楚,代表着晚一点的客人并不重要;要是贵客临门,兰姨才不会这么说呢。

  在兰姨的眼中,只有银子最要紧,只要蓝小玉一天能帮黄莺楼赚进大笔银子,兰姨就会像这般客气又殷勤地捧着她一天。

  “没事的,我先梳个头、匀个妆,一会儿就下去。”她淡淡说。

  兰姨满意地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窗前独坐。这儿本来是梅姊的套间,梅姊走了之后,蓝小玉就搬了进来。她常常开了窗对着河景沉思,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仿佛一幅画似的。

  后头有轻微声响,一个丫头提着镜箱过来,熟练地打开架好,摆出了胭脂水粉要帮蓝小玉匀妆、梳头。

  “不用了,让我坐一会儿吧。”她轻轻说。

  她确实不用整妆,脸蛋五官天然粉雕玉琢,美得惊人;一匹黑缎般的长发盘得漂漂亮亮,一丝不乱。丫头轻轻叹了口气,把粉扑子又收回镜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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