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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确定是哪一种原因让你活过来,我用过太多太多太多的方法,究竟是哪一项救活你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只在意你醒来了。绮绣,你总算回到我身边,绮绣……”赫连瑶华嗓音按捺不住大喜若狂的激动。

  是两年前的金丝蛊?

  是那瓶要价十两黄金的续命丹?

  是夜夜喂置在她舌下的解毒丸?

  是他拜遍仙佛,立下誓约,拿自己所拥有的财富官位甚至寿命,来换取她复生的祈愿得到了允许?

  无论是哪一项,他都深深感谢──

  “……为什么……”白绮绣浑身发颤,泪水纷纷,却不为欢喜,她撇开螓首,咬着被他吻红的唇瓣,双手揪绞腿侧那块丝绸月牙裙,“为什么要让我活过来……为什么……为什么……”

  “绮绣?”赫连瑶华再蠢再笨也不会视她的反应为喜极而泣,她爬满泪水的芙颜上,没有半丝感动,有的只是惊恐及难以接受。

  “你为什么要让我活过来?!”她抬起水湿眸子,不谅解地望向他,嗔怒哑吼:“我根本就不想要活!我想死呀──为什么连死都不容我如愿?!”

  赫连瑶华倏然一震。

  不是绮绣。

  她不是他的绮绣。

  他的绮绣不会说出这番话,他的绮绣答应要跟他白头到老,他的绮绣舍不得抛下他一个人独饮寂寞,他的绮绣──

  “你是谁?!”他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无迹,变得冰冷无情,一瞬间,某只孤魂野鬼霸占了白绮绣肉身的愤怒念头闪入他的脑海。

  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然而,再定下神凝思,她哭喊的那短短几句话,却又透露出些许端倪。

  她识得他,若她是另一个女人,他拥抱她亲吻她时,她应该会手足无措、会惊慌抗拒,甚至会想赏他一巴掌──但,她没有。

  她并不是另一只侵占绮绣身体的孤魂野鬼,因为,她接下来说了──

  “我没有选择生死的权利吗?!我放弃生命也不能吗?!为何让我再回来?!为何逼我再回来……”她抡握得死紧的拳,捶打云锦丝衾,发出软弱闷声,泪水一滴一滴在衾面晕开,染成墨花一般。

  “绮绣!”赫连瑶华笃定了她的身分,她说了“回来”,回到她熟悉之地,这间房,充满他与她的回忆。

  他握住她纤细双臂,要她冷静下来,她不喜反惊的反应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死而复生的奇迹,他放软声调,哄着:“你在胡说什么?你看着我……绮绣,我是瑶华,我是瑶华呀,你认得我吗?绮绣……”

  她被迫抬眸觑他,乌黑长睫上犹挂着晶莹泪光,他面目柔情缱绻,万缕怜爱,十指力道缓缓放松,怕抓疼了她,这般的凝视,她早已熟稔到不行,他总是如此望着她,好似她无比珍贵,世上再没有其它人事物足以比拟,换成任何一位女人,得夫如斯,夫复何求?

  是她不懂知足惜福吗?她被他所深爱,她没有骄傲、没有欢喜,她宁愿他不爱她,宁愿他视她如同一般人,对她无情、待她冷漠,她也就不会日夜倍受煎熬,痛苦翻腾……

  “我认得你,你是赫连瑶华……”她低喃:“我的夫君……”

  赫连瑶华松口气地轻吁,没错,她是白绮绣,他多心了。

  他轻轻磨搓她苍白颊畔,她摸起来像雪,冰冰凉凉,他以掌心掬捧她脸庞,试图将自身体温过渡予她,两额相抵,气息交融,他感受到她浅浅吐纳的暖热,险些要为此而湿润了眼眶。

  她失去生命这段日子,他不是没有做过类似举动,可她不曾响应过他,无论两人靠得多近,都不会有芬芳温息温暖他,即使他亲吻她,也吻不到属于生命的热度,此刻,她正在呼吸,小小的、规律的,吐息。

  “你不开心看到我吗?你不想念我吗?能重回我身边,你没有与我一样欣喜若狂的激动?……为何说出那番话?为何说你不想活?让我以为是谁占据了你的身体,我真怕醒过来的人不是你,绮绣,我真怕得到无穷希望之后的失望……”赫连瑶华像个孩子,枕偎在她肩颈,寻求安心依靠。

  “……”她唇瓣蠕动,欲言又止。

  “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我等了你五年,整整五年,五年里,对我简直是度日如年,他们都说我疯了,连我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思念逼疯……”他执起她的柔荑,不曾忘记自己允诺过,此生绝不轻放这双手,他要牵着她,从年少到年老,从青丝到白发。

  她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向来柔弱文静的面容,没有娴雅的笑意,没有感动的深情,没有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倾恋,她俯觑着枕在她肩胛的他,眸光竟有几分怨怼。

  怨怼?

  他的绮绣……怎会这般望着他?

  “我确实不知道你现在有多高兴……你总是如此,一意孤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不在意是否伤害别人,你从不问别人是否愿意……我怎么会开心?怎么会欣喜若狂?当我以为自己终于得以解脱,如愿逃离你远远,又被迫再度回到这里的时候?”白绮绣淌着泪,道出的话语却字字如冰似霜。

  赫连瑶华怔然,他缓慢抬头,脑袋一片空白,他在白绮绣眼中看到她说那番话语的笃定。

  “解脱?”他艰涩重复这两字。

  她将她的死亡视为……解脱?

  她将她的离世视为远远逃离他的……解脱?

  他不明白,他与绮绣是教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他们两人自成亲那日起,不曾争执拌嘴过,他也没有招惹莺莺燕燕花花草草来教她伤心垂泪,他们夫妻俩相敬如宾,她是他唯一深爱的女人,她是他心上最柔软的一部分,两人鹣鲽情深的种种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何以她死而复生,竟道出教他震撼无比的狠绝字句?

  她恨他吗?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恨着他吗?

  “你就让我归于黄土,不是很好吗?我可以带走所有所有的恩怨,而你,仍能无知地缅怀我们那段虚伪的甜蜜婚姻,回忆‘白绮绣’对你的情意……这样不是很好吗?”白绮绣近乎自言自语低喃,嗓音缥远渺茫。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与你哪来恩怨?!我们的姻缘又岂会虚伪?!”赫连瑶华如坐针毡地倏然起身。

  “我真羡慕你,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你才会用尽办法想救回我。若我告诉你,前尘往事,全是假的,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一直深深恨着你,我不是你所以为的‘白绮绣’,我不曾被你的情意所感动,我冷眼看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假装自己耽溺于你的宠爱之中,让你放松戒心,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寻找时机杀你,这样,你还会为我的苏醒而感到喜悦吗?!”她身子摇晃一下,过长的句子,耗去泰半力量。她说得既慢又轻,一字一字,清晰可闻。

  言语的锐利,不在于用尽多少力道嘶吼咆哮,而是语意之中,道出了多少毁灭一个人的希望、自尊,以及向来认定的事实。

  她用他爱极的嫩嗓,残忍地告诉他,她对他的爱,假的。

  那些嘘寒问暖、那些关怀备至、那些轻声细语,都是假的。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病得太久,弄混了现实与虚无。你怎可能带着恨意留在我身边?绮绣,你只是暂时忘掉我们相爱,忘掉你有多爱我。”赫连瑶华稳住唇畔僵硬的笑弧,耐住性子安抚她,更在说服自己,五年不是一个眨眼即至的短短时日,她历经五年空白沉眠,难免意识混沌,兴许她在那千余个日子里,作了漫长的梦境,在梦里,他与她发生过嫌隙,导致她醒来之后,以为她依然身处梦中,连带将梦里梦外的他混为一谈。“你会慢慢想起来,想起来我们俩夫妻的感情,我会一直陪着你。你饿了吧?我让人替你煮食些清淡粥水,先垫垫胃,还得请大夫来为你诊脉,万一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白绮绣静默凝望“她的夫君”,他为她挪好软枕,要扶她先躺下休息,她并没有挣扎抵抗,任由他轻托着肩,躺平榻上,为她拢梳如瀑长发。

  她确实仍倦着,这具甫苏的身体,没有足够体力支持她继续消耗,每抬动一次四肢,都有股它不属于她的感觉。

  她方才几乎要被他所说服,以为自己对他的恨是不存在,只是自己胡思乱想而编织出来的恶梦,彼此深爱才是真实,但,她清楚,她醒来了,从教她痛苦挣扎的处境中,醒过来了……

  赫连瑶华待她的娇宠怜惜,是她最难忍的折磨。

  为何让她回来?“

  为何还要让她回来……

  “白书亭这个名字,你记得吗?”她闭上双眸之前,以叹息的方式,低声问。长睫阴影,深深遮蔽住她眼中光采。

  “我没听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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