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讽刺她吧?
汪语臻悄悄咬唇,咬住一腔怨怒,咬住回嘴的冲动,她不需要在此与他争论,他们已是陌生人,船过水无痕。
“无话可说了吗?”偏偏,他还继续招惹她。
她终于忍不住,愤慨地扬脸,与他对望。
清冷的目光,隔空角力,她不认输,他也挑衅相迎。
她瞪他,用力瞪着,她的表情倔强,心韵却不争气地失控,因为她在他阴暗的眼里,看见严厉的责备,看见隐微灼亮的怒火。
他恨她。
就算经过七年岁月的洗礼,就算两人已不是年少轻狂的青春男女,就算他外表变得成熟许多,蕴含着风霜,而她眼角偶尔会浮现几条细纹,唯有这点,仍然不变。
他们依然一如当年分别时,对彼此有怨。
“少齐,你在这边干么?”
刘晓宣娇气的嗓音,惊扰了两人沉默的对峙,袁少齐收敛眼神,回头望她。
她朝他甜甜一笑,眼光却游移地瞥向汪语臻,女性本能告诉她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你们认识吗?”她打探。
“不认识。”异口同声。
刘晓宣一凛,反而更怀疑了,但她从袁少齐阴郁的神情看出他绝对不想她探问,于是绽开灿烂的笑颜。
“少齐,我想我们开始跳舞了好不好?”
“跳舞?”袁少齐蹙眉。
“是啊,我知道你不会跳,不过人家还是很想跟你一起开舞耶!”她软声恳求。“我教你,好不好?你那么聪明,一定一学就会的,好吗?”
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跟别的女人跳舞。
多年前,曾经有个傻气的青年对他最爱的女人许下这誓言。
汪语臻记得,她相信袁少齐也没忘。
但他只是若有似无地勾起唇、弯下腰,扮出最潇洒的骑士姿态,向刘晓宣邀舞。
她目送两人手挽手的亲密背影,心绪难以言喻地复杂。
多年后再回首,海誓山盟原来不过是笑话。
“汪小姐,要演奏哪首曲子?”小提琴手询问她的意见。
“就……‘蓝色多瑙河’吧。”轻细的言语,如四月的春樱零落。
葱葱玉指抚弄琴键,与弦乐合鸣,奏出这首华尔兹名曲。
蓝色多瑙河,他与她的第一支舞。
那年在校庆舞会偶然邂逅,他们便是跳这支舞,当时是她教他跳舞,这回,他身边的舞伴已经换成另一个女人了。
物换星移,人事全非。
汪语臻默默抚琴,指下跃动着轻快的音符,众人听见清脆悠扬的琴音,听不见她伤口疼痛地泣血。
过往的回忆在眼前如走马灯,一幕幕跳动,她看着,眼眸竟朦胧。
为什么,他要怪她?为何到现在还不能原谅她?难道当年婚姻的失败,全是她的错吗?难道他就不必负一点点责任?
明明,他也有错啊——
第2章(1)
“你的意思是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没说都是你的错,我是说,你不能全怪我!我会去逛街买东西,还不是因为你都不在家,没人陪我,所以……”
“我是去工作!去赚钱!”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很忍耐,只是偶尔去逛街有什么关系?”
“但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又是衣服,又是鞋子,还有名牌包包,还有——这是什么?”
“是送给你的袖扣,你喜欢吗?”她兴致勃勃地展示。“还有领带夹、皮带、皮鞋——”
“汪语臻!”他怒吼。
“是。”她仰起甜美的脸蛋,朝他绽开灿美的笑,圆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一副清纯无辜的模样。
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是真的很生气?
他百般无奈,清锐的眸光扫过散落一地的纸盒,每一样她随手买下的东西,可能都要花去他几个礼拜的薪水。
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上班族,公司外派他到上海,是提供了食宿津贴,但也只够他们两个小夫妻窝在一间老旧的公寓。
他知道,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为他不惜反抗家人,与他私奔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住狭窄的空间、吃粗糙的料理,对她而言,生活不啻是从云端坠落凡尘,的确委屈。
再加上他忙于工作,没空多陪伴她,她难免感到寂寞,藉着逛街购物打发时间也无可厚非。
但她,就不能考量他的经济实力吗?一出手就是顶级名牌,他怎么付得起?
“这些都拿去退吧!”他不能阻止她购物,至少可以拒绝她特意买给他的礼物。“我不需要。”
“为什么?”她颦眉。“人家是为你买的,你每天都只有那两、三套西装轮流换,不觉得难过吗?领带也只有几条,领夹都是廉价品,皮鞋也是——”
“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他焦躁地打断她。“我只是最基层的业务员,不需要穿太好。”
“可是人家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语臻,算我拜托你,你去把这些都退了好吗?”
“我知道,你担心没钱付对吧?”她眨眨眼,笑咪咪地掏出一张金融卡。“你看这是什么?”
他皱眉。
“这是我妈帮我办的,她说从这个月开始,她会固定汇钱给我——所以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很有钱了!”
他闻言,倒抽口气,不可思议地瞪视妻子快乐的娇颜。
她搞什么?居然跟家里伸手要钱?!
“呵呵,你很惊讶吧?”她误解了他的震惊。“其实我也是,本来我想我偷偷跟你结婚,我家人一定都气到不理我了,可我妈说,她舍不得看我一个人流落在外头,所以……”
“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他咬牙,一字一句从齿缝掷落。
“我知道,我妈不是那意思,她是怕我过得不好……”
“跟我在一起有那么凄惨吗?既然这样,你回台湾好了!”
“袁少齐,你很无聊耶!”她也恼了,提高声调。“我有说我过得不好吗?有说我想回台湾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听我说完话?”
“那你答应我,别再跟你家里拿钱。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一切开销都由我负责!”
“我知道,你有你大男人的自尊要顾,可我不懂,明明可以让生活好过一些,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
“你觉得很勉强吗?你决定嫁给我的时候,不就知道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所以啦,我们就让我妈帮个小忙——”
“不准!”
“袁少齐,你这人脾气真的很拗耶!你凭什么不准啦?”
“凭我是你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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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他,是她的丈夫。
与她成婚时,他便痛下决心,这辈子要竭尽一切所能保护她、给她幸福、供她优渥的生活。
他会用美满的婚姻,弥补她失去的亲情。
他会证明给她的家人看,他袁少齐配得起他们家宝贝女儿,从他们手中抢来的明珠,他会用心呵护。
当年的他,不曾怀疑自己做不到……
袁少齐阴郁地收回思绪,右手下意识地抚上额角。
那里有个小小伤痕,是汪语臻的父亲赏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记。
那天,汪父命令他过去,当面挖苦他,指控他妄想攀龙附风。
“我查过你的底了,死小子,你爸只不过是个建筑工人,你妈跟人跑了,你念中学的时候老是逃学打架,进出警局,还曾经被送进少年辅育院——就凭你这种出身背景,想高攀我们家语臻?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别痴心妄想了!”
一连串叫嚣怒吼后,汪父连甩他几个耳光,最后还用高尔夫球杆敲他的头。
至今他仍深深记得,那种近乎绝望的羞辱感。他到医院缝了好几针,伤口缝合了,心却裂开一道。
他考虑过放弃,试着说服自己告别这段无望的爱情。他对她提出分手,反倒是她一直死缠着他,坚决跟随他到天涯海角。
因为爱已经太深、太狂,他们都对彼此难分难舍,终于不顾一切地私奔。
或许,是他们错了。
或许爱情,终究敌不过现实,只怪他们当年太年轻,让爱的轻烟迷了眼……
“在想什么?”刘晓宣娇声问,递一杯香槟给他。“干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
袁少齐没回答,接过香槟,举杯与她的酒杯轻轻一撞,默默啜饮。
“其实你舞跳得不差嘛,你说从来不跟人跳舞,我还以为你真的完全不会跳呢……”刘晓宣仰起嫣红的脸蛋,凝睇他的眼眸明显流露爱意。
袁少齐淡漠地承接她目光,胸海平静无涛。他不是感受不到这位娇娇富家女对他的迷恋,只是从很久以前,他便发现自己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深切地爱一个人了,他的心已枯萎,了无生气。
“我该走了。”他将空酒杯交给刘家的佣人。“明天一早还要开会。”
“是啊,是挺晚了。”刘晓宣可惜地瞥了眼腕表,已过午夜,虽然对她而言才正是狂欢的时候,但她很清楚,他是个生活规律严谨的男人,一向不喜无谓的应酬,他肯出席她的生日宴,已经算给她面子了。“好吧,你早点回去,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