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睡在地上的阿牛哥醒来后,却发现床上已空荡荡无人。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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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岐凤在大厅那一记掌掴过后,这一夜,竟漫长如一生。
回首前尘旧事,血与泪,痛与悲,她似乎永远无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恶运与苦难。
而天,终究还是亮了。
酸涩的双眼望向逐渐攀窗越户而来的明亮曙光,她却觉得前方依旧一片昏晦黑暗无望。
唯有手里握着的玉瓶,隐约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
她还能对他抱有任何奢求和祈望吗?
谈珠玉深深地吸着气,慢慢地束好了银缕带,慢慢地套上了绣着流云的月牙色外袍,慢慢地抬头挺胸,推开门跨了出去。
她是谈珠玉,谈三爷的掌上明珠,那个永不言败的谈珠玉。
一路上,若儿满眼担心,却只能默默跟随在她身后,跟着她穿越花廊曲巷,经过奴仆们奇异又窥探的眼神。
她脸庞虽浮肿青紫得难看,腰依然傲然挺直,眼神依然坚定明亮,依然美得令人无法逼视。
唯有谈珠玉自知,她的心颤抖如风中秋叶。
只是当她走进往日辖帐的书房,赫然发觉一脸冷漠的商岐凤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自今日起,生意上的事用不着你插手了。”商岐凤低头审阅着,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脑际轰地一声,谈珠玉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勉强挤出这三个字,“难道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他终于抬眼望向她,眼神深沉而冰冷。
她心一痛,喑哑低语:“是,贱妾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的疏失,令凤徽号遭遇巨大损失,商誉严重受创,他如何愿意再信任她?
“我会负起所有的责任。”她目光坚定地迎视着他,“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纵然亡羊补牢,贱妾也绝不让凤徽号因我蒙羞。”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良久。
“滚。”
她身子一颤,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只是慢慢转过身去,她移动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书房。
眼前尽是茫茫,背后俱是绝望……
她不知道她这一生,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这些年来,自己脚底岌岌可危踩着的这一片悬崖,已逐渐支离破碎。
脸颊仍肿胀淤青得可怕的谈珠玉游魂般,步履麻木地走过了园子,一想起往后在每个绝望冰冷的日出日落,仍然得见到外面的人,见到任何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恶意脸庞,她就有种胃寒翻腾欲呕的痛苦感。
她想要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暗暗地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渐渐朽化成石,风吹过,就能破碎成千千万万粉末,灰飞烟灭。
她不想再面对任何人,面对任何事,她只想死——
爹,娘,囡囡,为什么要活下来会这么地难、这么地痛苦?
细瘦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轻轻搭在腰带上。
只要回到屋里,将这条腰带解下来,然后甩到梁上,慢慢打成一个圈套……
谈大、谈二、谈四的面孔一一闪现眼前!
“不!”她死命咬住唇瓣,藉那传来的椎心剧痛震醒自己。“大仇未报,禽兽未亡,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继续和命运搏斗下去。
谈珠玉强迫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拾阶过了曲桥,走过开满萘蘼花的绿墙,若儿不敢惊动她,远远地亦步亦趋,忠心跟随。
直到她纤弱孤寂的身影一晃,陡然坠落——
“主子!”若儿惨然大叫,拔腿狂奔过去。
巨宅豪邸深似海,远在另一头的商岐凤浑然不觉,在亲自看过和“祖记”所签合同和来往帐目细节后,沉思了片刻,随即扬声:“备轿!”
第6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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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青色大轿缓缓入了朱门大开,宛若巨兽张口的静王府。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静王笑了。
商岐凤漠然地负着手,缓缓回过头来,眸光深沉复杂。
“商东家,你是大忙人,该不是专程来找本王喝一杯的吧?”
“商某想请静王帮一个忙。”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哦,什么样的忙?”静王满眼兴味地盯着他,“话说回来,以商东家雄财巨势,怎会有需要本王相帮之事?”
他嘴角微微一牵动,不知是自嘲抑或是讽刺,“王爷言重了。商某不过一介商人。”
“商东家太客气了,”静王笑吟吟的,“但不知是何事,竟有本王面子大过商东家的时候?”
“五船私盐。”商岐凤开门见山,也无多做解释,只是三言两语道明来龙去脉。
“事涉私盐?”静王沉吟起来,“这就麻烦了,事干国体禁例,商东家,你从不是如此大意不智之人啊!”
商岐凤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静王。
“罢了罢了,既然是商东家的面子,那本王少不得就滥用一回特权,替商东家讨还了那押着的一百四十五船丝货,至于那五船私盐就充公便是。”静王一拍胸膛,十分豪爽应允。“再让你手下那名主导此事的大掌柜主动投案,由他一人出面承担辖货不周,致混私盐之责,即可大功告成。”
“不。”他脸色一沉。
静王的笑容瞬间一僵,“本王向来不违国家纲纪,今日已是破例一回,商东家切莫自误。”
“商某是东家,咎责在我。”商岐凤坚决地道,“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追究他人。”
“本王不明白,难道商东家愿意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掌柜,自领重罪?”静王皱起了盾头。
“对。”他冷冷承认,毫不犹豫。
静王高高挑起了剑眉,难以置信,半晌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如此,请恕本王直言,这个忙,本王不愿帮!”
他一震。“王爷?”
“你自愿出面承揽此罪,凤徽号群龙无首,日后形同瓦解,可想而知。本王向来不爱看人做傻事,自寻死路,尤其是像商东家这样的聪明人。”他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本王是绝不做帮凶的,简直半点好处也无。”
商岐凤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恢复镇定。“王爷的意思,商某明白了。”
“是吗?”静王嘴角往上一扬,“当真明白?”
“只要王爷能鼎力相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锐利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凤徽号接受皇家插旗持股三分。”
“这提议还不错,不过商东家何不索性大方些?”静王又笑了,这次笑得好不老奸巨猾,愉快满足。“皇家持的这三分股,不如就做干股之论,如何?”
不出一分一毫银钱即可无偿取得持股利润,好大的口气,好狠的出手,趁火打劫,便硬生生咬下了凤徽号好大的一块肥肉。
商岐凤脸色阴沉得可怕。
静王自然知道“逼虎伤人”是为大忌,心中倒也深为忌惮,万一迫得商岐凤一怒之下剑走偏锋,联合江湖势力大举反起,那才真教两败俱伤。
“这样吧,本王做个保人,这三分干股皇家绝不白要了商东家的,”静王口气一忽儿硬一忽儿软,满面笑意亲切。“往后有皇家做凤徽号的靠山,无论南来北往,毋须通关派令,关税只收一半,且畅行天下绝无阻拦,好不?”
商岐凤严峻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丝。
他心知肚明,皇家对凤徽号早已生染指分利之意,此番虽是有人捣鬼,却也由皇家暗中首允能成事。
否则没有最高上级默许,纵然收到密报,谁人敢真正上船抄货?
“王爷既愿做这个担保,商某自然从善如流,”他陡然一笑,静王没来由寒毛微竖。“那么待明日商某拟妥合同,还请静王亲自落款打契,并盖皇家御宝小印为信,王爷以为如何?”
果然是个最最精明厉害的奸商。
静王又是恨得牙痒痒,又不由得油然生敬。
有他亲手“画押”,有皇家御宝金印,皆是有凭有据,将来就算想赖帐也不行了。
“好,君子之约——”静王豁然昂首。
“一言九鼎。”他掷地有声。
果真是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
谈珠玉,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祸!
商岐凤脸色深沉阴郁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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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待回府,管家禀报,商岐凤才得知谈珠玉晕厥一事。
“命大夫来看看也就是了,这种小事何须来报?”他面无表情道。
“回爷的话,大夫已来诊过。”管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禀知,“说是玉姑娘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他大大一震。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管家脸色瞬间惊得惨白,急急伏倒在地,重重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