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
“谁?”若儿一怔,忍不住怒火中烧。“爷吗?婢子真是没瞧见过像这样的爹,孩子没了,却没有重重责罚那三个杀人凶手,你昏迷的期间也没瞧见他来看过,难道你们母子是死是活,他真的全都不在乎吗?”
若儿激动得又气又骂,一时间也忘了不该再雪上加霜,过度刺激自家主子。
可是谈珠玉只是呆呆的听着,没有生气,眼眶也没有一滴眼泪。
事实上,她好像流不出半点眼泪,情绪好像早就已经流干了,没有了。
“……我累了,我想睡。”她慢慢挣扎着躺了回去,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若儿只觉得主子不对劲,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主子真的不难过吗?为什么主子连哭也没哭?难道她也和那位狠心无情的爷一样,对这个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可她明明就那么期待孩子的出生,常常以为没有人瞧见的时候,偷偷地对肚里的孩子说些傻气的话。
“唉。”若儿眼眶又红了,“怎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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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流掉了,商岐凤并没有勃然震怒,将通府上下一干人等全唤来痛斥严惩。
饶是如此,连日来府里每个人心惊胆跳、战战兢兢着,深怕爷不知几时要大发雷霆。
事发当日,商岐凤并没有痛加鞭笞责罚那三名姬妾。
但是第二天,桃花、幽兰与海棠却从此消失了,商府里再也不见这三名娇姬美妾。
其余几房小妾吓得没人敢再冲动行事,除却不敢再去蔷薇轩那儿打落水狗,甚至连自己院落都不敢踏出去一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商府里的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旧日的平静。
溺水又小产导致元气大伤的谈珠玉,也一日日慢慢调养好了身子,既没有哭也没有闹,生活起居一如往常。
那个未来得及出生的小生命,好像就这样静静地、无声地消逝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天黄昏,晚霞凄美如醉,晕染得天空仿佛即将落下一场胭脂雪。
谈珠玉默默来到小书房,想把自己惯用的那柄乌檀算盘拿回去。
自被收回权的那一天,她心神大乱,满心羞愧悲愤,根本顾不得那许多,后来有了身孕之后,自然更加无暇思及这等琐事。
现在她的身子和精神都复原了,该做的还是要做,至少,在重新得回他的信任之前,她不愿再落人话柄,或是惹他疑窦不快。
她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红木书案,感伤地碰触着那张紫檀太师椅,顺手将一管搁在砚上的狼毫挂回笔架。
就在这时,她寂寥的目光被桌上一只方方正正的螺钿玉匣吸引住了。
这是新添的物件吧?
匣子边缘压到了一角纸尖,她随手将匣盖掀起,想把那纸张妥善放好,眼神不经意地瞄到纸上墨字,脑子轰地一声,胸口如遭巨拳重捶!
她慢慢抽出了那张红纸,指尖剧烈颤抖着。
红纸上头,龙飞凤舞的字迹并列着一男一女,两个名字。
商无忧。
商无虑。
指尖的发抖渐渐扩大到全身,她身子摇晃了一下,及时扶住桌沿,下一瞬间,她将匣里的那整叠红纸全揣到面前,一张又一张,一个名字又一个名字,透过灼热模糊的视线,深深烙印入脑海心口。
商行云……商飞雪……商宙武……商宇秀……商平……商安……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原来,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早已并非是个冰冷的谈判筹码。
那是她孩子,她的腹中骨血,她的心肝宝贝!
“平儿……安儿……”谈珠玉紧紧地将纸压在胸口,死命压抑多时的巨大悲伤痛苦在这一瞬间尽数崩溃,她号哭出声,“宝宝——我的宝宝……你回来呀,娘在这里……你在哪里?”
夕阳残红,晚风寂寂。
窗外,商岐凤静静伫立在窗畔,无语,眸光悲伤怜痛地默默凝视着她。
第8章(1)
商岐凤破天荒失眠了一整夜。
那撕心裂肺的阵阵悲泣声不断在耳畔响起。
她哭得脱力疲乏,昏昏沉沉,像只重伤的小兽般蜷缩成一团,怀里却死死攒着那叠红纸,那副浑身冷汗湿透重衣的模样,牢牢烙印在他脑海。
一股翻江倒海而来的陌生情绪,犹如荆棘藤蔓股紧紧勒缠着他的心,商岐凤感到胸口异常发紧、纠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容阴郁压抑。
“爷?”门外响起一个刻意压低音量的轻唤,“您起身了吗?”
“谁准你来打搅?”他低斥,口气里有一丝罕见的烦躁。
门外随从一惊,惶恐道:“是、是,惊扰爷了,小的马上打发玉姑娘回去——”
玉姑娘?
“慢着!”他心下震动,冲口而出,“让她进来吧。”
“是。”随从不敢有丝毫疑惑。
商岐凤独居的“凤凰堂”寝室清幽宁静,前厅宽敞开阔,铺就天青老烧砖,镂花雕窗宽大高耸,透光明亮磊落,四柱之下摆放数盆半人高的雪色曼陀罗花。
他负着手,眸光灼灼,却又带着一丝渴盼与怜惜地望着门外。
历经羁水、小产、哀恸,那么弱不禁风的身子却承载了这么多打击与重创……不知她可有好些了?
“贱妾见过爷。”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清朗响起。
他目光复杂地直直盯着她。
出乎意料之外,她非但没有一丝憔悴悲伤之色,反而周身妆饰珠翠,身着俏红罗衣,美丽的鹅蛋脸上黛眉弯弯描,朱唇点点染,妆粉浓艳得胜过平常七分。
美得艳光四射,却令他感到有种大相违和的怪异冲突感。
他注视着她,心下倏然一紧。
她精心妆点得娇美无双的脸脂粉上得太厚了,厚得仿佛想要掩饰住真正的气色。
尽管晶眸水灵灵波光流转,却也藏不了眸底那一抹疲倦。
不知为何,昨夜紧紧纠结在他胸口的痛楚渐渐扩大。
“你找我?”他呼吸莫名停顿了一瞬,这才恢复如常。
“贱妾是来和爷做一个谈判的。”谈珠玉的眼神透着淡淡凄冷,语气却十分平静。
“谈判?”他深深凝视着她,心疼中透着隐隐不安。
“孩子流掉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她迎视着他,坦白道。
他脸色微微一白,怒气陡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爷听得很清楚。”她冷淡地,一字一字地道:“这孩子原是我翻身的筹码,只可惜,掉了。”
他耳际嗡嗡然,仿佛全身血液全往脑袋冲。
这孩子……对她而言仅是如此吗?
不可能!
如果他未曾亲眼见她悲恸欲绝的那一幕,或者他会相信,甚至视为理所当然。
商岐凤直勾勾地瞪住她,试图看穿她的真假。
半晌后,他终于压抑下胸口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的开口:“你真这么认为?”
“是。”她夷然不惧地正视着他。
只一个字,却不啻重重掴了他一记耳光。
心中对她残存的一丝怜意,瞬间消失无踪。
原来她和她们任何一个女人都一样……
“既已无筹码,你还有何资格与我谈判?”他心下愤怒冰冷,眼神狂怒得发亮,字字自齿缝挤出。
“我只剩下我自己了。”她语气涩然,却坚定不退。“可是,我能用我的头脑和双手,帮你赚回更多银子,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面色冷竣如霜,不为所动,掩在大袖底下的双手紧紧掐握成拳。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厌恶自己竟对她的凄然有一丝软化,口吻越发凶狠。“由始至终这一切,你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闻言身子一震。
“财富?地位?宠爱?”他目光冰冷地瞪视着面前那张美艳的容颜,讽刺意味浓厚,“不,我料想你真正要的,当不止如此。”
谈珠玉鼻头一酸,心痛如绞。
她心底真正最想要的,永远不会再回到她身边了。
所以,她只能豁出全力,去紧紧抓住生命中仅剩下的唯一意义。
“我想报仇。”
他微微眯起双眼。
“这些年来,我所走过的每一步,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为了替我爹娘和我妹妹复仇。”她眼底的泪意慢慢凝结成冰冷的恨意。
他锐利目光闪过一丝奇异震动。
“不知爷可听过徽州谈家商号?”她望向他。
“茶粮商号大户的谈家?”商岐凤若有所恩地盯着她,依然难掩嘲讽,“你若出身那一个谈家,又何以沦落至为人婢妾的地步?”
“爷不信我。”她神色黯然,喉头止不住酸涩满溢。“是,倘若此事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不信自幼敬爱的嫡亲叔伯会为谋夺家产,暗地毒死我爹,私刑打杀我娘,连我六岁的妹妹也不放过!”
他目光一凛。
“若不是谈礼复,我的大伯……我谈珠玉至今仍有爹有娘,有依依相亲的小妹,也还有……”她哽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