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容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爷爷,你在跟谁说话?”
“他呀。”干枯瘦长的手一指。“我们认识很久了。”
“爷爷,你又糊涂了。”门口哪有什么人?
自从爷爷被诊断患了阿兹海默症,就常常颠三倒四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有时连她都认不得。
“是真的!”见孙女不相信,他好委屈地踢蹬着腿嚷嚷。“从你一出生,他就来了!”
他赶了好几次,怕那人是妖,想害他宝贝孙女,可那人说,他不会,他是要守护她的。
后来,她几次遭逢大劫,都是因为有他才活过来,他才容许那人在孙女身边待了下来。
媳妇生头胎时难产,孙女一出生就断了气,男人就是那时出现在她身边,不晓得用了什么方法救活她,让心跳静止的娃儿哇哇大哭,比任何初生儿都健康。
儿子、媳妇对这长女总有那么几分距离,甚至是有几分惧意的。一名被诊断甫出娘胎便断了生息的孩子,怎会活了过来?就算活了,在那小小身体里的还是原来的孩子吗?她长得不像家中任何一个人,愈大,出落得愈是绝美,与家人也更有距离……
可他知道,他确实是他的孙女!他会活,是因为这个始终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男孩子,她的美貌是男人为她求来的。
他以为,男人要她,每次出现,他总在想,男人是不是要带走她了?
但男人说,他不会,也什么都不要
“好好好,爷爷我相信你,你不要生气。”叶容华赶紧安抚他。
爷爷的情况愈来愈不乐观了,现在连幻象都出来了……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门口,心房一阵恶寒。听说,人的生命走到尽头时,往往能见到常人见不到的事物……
爷爷,你休息一下,明晚我再来陪你。
湛寒在她走出房门后,轻轻来到床边。
“为什么她见不到你?”老人问。
“因为她不想你死。”湛寒偷偷打量他。“你还好吗?”
老人笑了笑。“是时候了,对不对?”
湛寒沉默不答。方才见到叶容华时,便察觉她气场不对,近日亲族必逢丧忌。除此之外……
“其实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够本了,只是……”不放心啊!他孤单的孙女,以后谁来疼她、怜她?
在这个家,她一直找不到立足之地,而看上她的男人,又多为外貌所惑,一颗诚挚的心,竟是如此难求。
走不开,可又不忍心再拖累她,从他生病以来,生活上的大小琐事都是她在打理,吃饭洗澡、把屎把尿地贴身照料,从无怨言,有时他脑袋不太灵光,缠闹起来还会伤了她,他怎么舍得……
“你会一直陪着她吧?”
“我会。”
“那我就放心了。”老人闭上眼睛。男人来了,会护她周全,他也就无所挂碍了。
湛寒在他入眠后步出房门,正欲寻她,见她蹲在浴室里清洗祖父的衣物,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直到一声呜咽逸出喉间,她掩着嘴,无声哭泣。
她的心很痛,他感受到了。
从小,只有爷爷疼她,一旦连老人都离她而去,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她还有寇君谦,这个时候,那个人应该要陪在她身边,还有他安慰与陪伴,她会好过些的。
他正要转身离去时,她身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君谦……”
他听见,她如是说。
“我?没事,刚睡醒,鼻音重了些……早餐店吗?好,我一会儿过去。”
这一刻,她需要那男人坚毅的臂弯,拥抱她、收容她的惶惧与无助,轻声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就算只是谎言哄骗也可以,只要别让她再一个人蹲在角落悲伤哭泣就好。
她拭净脸上的泪,迅速洗好衣服,披了件外套,临出门前,先到祖父房里确认他睡得安稳,这才离开。
一切本该到此为止,人家甜蜜的早餐约会也无他立足之地,可他迟疑了一会儿,湛寒仍是随后而去。
以为寇君谦会好好安慰她,可他听到了什么?
“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就好,有些事情,我以前没有弄清楚,所以……”
这混帐!他在说什么?!
湛寒瞧向叶容华,她神情有一瞬的愕然,出现得极快,几乎无法察觉,但湛寒看见了。
“所以现在弄清楚了,发现你其实并没有爱上我?”
他不懂,为何她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
“我、我不是说你不好……相反地,你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没有男人会不喜欢,所以才……你知道的,我嘴巴笨,不太会说话,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以为那就是爱情,但是我后来知道,爱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边真实拥有的温度。”
爱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边拥有的温度。
她只是一颗星子,遥不可及。
男人迷醉于她的美貌,却无法爱上她。
迷恋是一时的,终究会清醒。
一直以来,她都懂,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言下之意,是你终于领会到真正的爱情了?”
他心虚地低下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而后,她低低地笑出声来。“不必那么视死如归,我不会把你怎样。”
“咦?”没有觉得被耍?没有愤怒?没有抓狂?修养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这混蛋,受到伤害失败,一定要生气、一定要抓狂吗?
她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一如往常地优雅沉着,但是他没看见她有多难受吗?她在强颜欢笑、故作镇定,他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的心在哭泣……
可她却告诉他:“我没事,你也不必良心不安。”
而那白痴还真的信了!
姑且不论是否真对他动了情,任何人被追求了半天,终于答应交往之际,对方却告诉她搞错了,他没有爱上她,换作是谁,感受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为什么要这么善解人意?为什么不告诉寇君谦,她受到伤害了呢?
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放心地尾随在后。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哭,只是眼神空茫地走着,回家到,进了爷爷的房门,静静地站着,轻声开了口:“爷爷,是不是除了你,永远不会有人真心爱我?”
即使有,也是一时错觉,终会清醒。
他蹲下身,靠在床尾,曲膝环抱自己。
她难过,不是舍不得寇君谦,真的不是。对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有时觉得心动了,一个眼神便让她愿意飞蛾扑火,有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他,质疑起自己的冲动。
两人之间的差异,她不感觉不到,很多时候,她在他身上确实感受不到爱情的温度,但是每当她一犹豫,就会想起曾经眷恋的瞬间——
她忘不了河堤边的温存相伴,没有太多的言语,他心甘情愿任她摆布捉弄,笑闹着吃完一杯关东煮。
她忘不了他凉唇的温度,以及那一刻真实的情悸。
她忘不了,他坚定搂着她的腰,说有她在,不需要手套。
她忘不了,他凝视他时,仿佛世上只剩下她的专注……
可是,他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错觉,他没有爱上她。
那么专注、火热的眼神凝视,也能是假的吗?曾经真实拥有的快乐,都只是一时迷恋,那到底什么才是爱情?
她不懂,她真的迷惘了。
如果他不曾给过她那么多的错觉,今天她也不会那么痛苦。她舍不下的,不完全是他,而是那些珍贵的记忆。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人,会为了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温度舍弃手套;没有人,会抱着她,路程再长也不喊手酸,放慢着步伐与她共行这条回家的路途……
第4章(1)
叶容华的爷爷,在她与寇君谦谈完话的三天后去世。
忙完爷爷的丧礼,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她变得更安静,缺乏存在感,在家中渐渐地不爱说话了,因为那个会拍着她的背,宠她、听她撒娇说话的人已经不在……
她知道父母心里还是有她的,只是疏离了太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跨越那道鸿沟,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既定模式,连一个亲密的拥抱都显得刻意而生硬。
湛寒一直默默看着她,以她说无法察觉的方式注视着。
这天,她甫踏进餐厅,正寻着空桌,耳边突然响起一记冷冷低斥。“滚。”
她侧首,瞧见左后方的湛寒。
也罢,这附近也不是只有一家餐馆。
懒得争辩先来后到的问题,她转身往外走,孰料,他随后也跟了过来。
平日远远见了都会绕道而行的人,今天很反常,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在她的左侧方。
一记冷冷的目光瞪向她——好,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受欢迎了。
她不吃了!少一餐也不会怎样。再次调转方向,往河堤的方向去。
“别跟来!”他随后低斥。“我再说一次,别再让我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