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姊姊要求她一定要带新男朋友给她鉴定时,她只想到黑络。
她想让家人也认识他,想让姊姊认同他……
可是黑络却笑着拒绝了。
「我并不想让她见。妳知道的,越少人知道我的存在越好。你可以说个小谎去欺骗你姊姊,但是你势必要用更多的谎来圆前一个。」黑络咬断缝妥的蛛丝,将衣服摊开,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回,满意自己的手艺。「当你告诉她,我是你的朋友,她会问你:在哪里认识的?你为了隐瞒我的身分,就得替我假造一个家世背景,然后伪构我的生平。这一切,或许都还算简单,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算是个死人,永远也不会有办法找到『黑络』这号人物的存在,我从好几年前,就被宣告死亡……如果有朝一日,她查到这个事情,你又要如何圆谎?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骆千蝶很惊讶,「为什么你被宣告死亡?」人不是好端端在她面前缝衣服吗?
黑络觑她,表情微微垮下来,「因为我是研究所的实验白老鼠,他们做的实验,就如你所看到的,各种基因混合的研究,成功活下来的人,就变成我这副模样,失败的,就是一具具尸体了。为了省麻烦,研究所干脆替我们伪造死亡证明,这么一来,我们的生死,变得单纯而容易。」他又偷瞄她一眼,发现她还是哭了,他无奈一叹,「你说我用太淡然、太置身事外的口气说话,你就会想替我哭,所以我才故意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故意说话时还要抖两声,结果你还不是一样哭?乖,不要哭,死亡证明是假的嘛,我还不是活生生在这里替你擦眼泪?」
「丹尼斯呢?他的身分是什么?我觉得他和你是不一样的……虽然他说你们是同类人,但我就是觉得他不像……」
既然她都哭了,他就趁机一次说完,让她一次哭齐吧。
黑络抱着这个想法,也没想多瞒什么,「你说对了,他和我不一样。正确来说,我是属于他的实验品之一。但他并不算是实验的发起者,只是team的重要一分子。」
「他好过分!那么,他的出现是来带你回去那个泯灭天良的研究所?!」
「没错。因为我们一群白老鼠从研究所逃出来了。」反正无论装出什么神情都无法让她止泪,他也干脆恢他惯用的态度--用最失败的说故事口吻,没有高潮起伏的平述。
「那种地方当然要逃呀!」她替他气忿不平。
黑络扯扯唇角,笑得有些不真实,「我原本不想走的,因为我不觉得离开研究所会有什么更好的生活。尤其看到同伴为了护住我们,拿他的身体去挡下爆炸而受伤,我更迷惑了--逃是对的吗?牺牲生命要换什么?换来的东西又值不值得?可是凌霄倒下去了,还是一心一意要我们逃,我想着,要连他的份一块活下去,所以我离开了那里。」说到这里,他的眉锋终于有了轻蹙。
「你有没有觉得逃出来比较好?」骆千蝶有些急问,因为从黑络的脸上,她读不到太多情绪,只除了他提到那位倒下去的「凌霄」时,他口气中的担忧。
黑络深瞅着她,良久到骆千蝶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问句,他却做了出乎她意料的举动--摇头。
「你……你不快乐吗?」跟她在一块,不快乐吗?她没办法让他觉得逃出来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我逃出来之后,一直当只结网蜘蛛,就安分在柜上织网住下,没有让你发觉我的存在,我会觉得逃出来比较好,至少,那样的我,还是那个安于现状的黑络,而不像现在……」他从床上站起身子,走到桌前拿起她的相框,食指画过影中人的甜甜笑靥。
骆千蝶咬咬唇,觉得有些难受。
听来,他似乎不觉得能认识她是好事。但她却不是这么想呀,她好高兴能认识他,真的。
或许初遇时一点也不完美,甚至还可以说是荒唐到让她以为是一场睡不醒的恶梦--她知道自己很过分,老对着他尖叫昏倒,可是……她也不是没反省呀!她一直、一直在发掘他的好,也承认他真的很好很好……
骆千蝶分不清楚现在自己狂掉的眼泪,究竟是心疼他的,还是心疼自己……
「我一直是所有白老鼠里最幸运的一个,我几乎没尝过任何一丁点基因融混的痛苦。每个月底,那些和我同样遭遇的同伴,他们体内两种基因都会处于交替的混乱,让他们身体无法自我控制。我看过他们好多回这种不舒服的症状,但我没有过,我身体里的两项基因和平共处,不曾折磨我半分。我的适应力好到让众人惊讶,仿佛我天生就是当白老鼠的料。」他没有要炫耀什么,只是陈述事实。「可是,你让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命运悲惨的人。」
「我?」她鼻音很浓重,还哽哽的。
「你在可怜我;你听到我的故事会哭;你替我痛骂研究所里的人;你害怕所有昆虫却接受了我;你带着我,走出狭隘的房间,让我跟着你,进入我从没想过的有趣世界,使我知道,我曾经自以为好足够的满足根本是假象,它不过更彰显了我的见识贫乏--」
黑络半侧着身,视线由照片间移向她,「千蝶……我开始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正常人,痛恨起自己没有资格站在阳光底下,痛恨起自己没办法让你牵着我的手,向你姊姊介绍我是谁……千蝶,我开始觉得不甘心了……」平淡的表情不再平淡,只是须臾,同样俊逸的脸庞,全是疼痛,他眉心的皱蹙是她从没见过的,几乎连她的心也跟着一块揪扯起来。
「黑络……」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他抡紧着拳,十指深陷在肤肉间。
「黑络。」骆千蝶伸手分别握住他的双拳,不许他这么伤害自己。直到他松放了指节,让她可以密密以指握指,交缠着他的。「没关系的。如果你变成这样,是能保住你性命的最大代价,那么,我感激你能活下来;如果你不是一个平凡的正常人,却比正常人活得更乐观,那么我佩服你。」她仰着小脸,凝视高出她许多的他。「没有人说你没资格站在阳光底下,谁敢这么说?!你当然有资格,更有权利,而且我会这样牵着你,走出去。」
「我一走出去,研究所的人就会找到我。」
「我会挡着不让他们带你走。只要你不想跟他们回去,你就可以不要。」
「就像那时你挡在丹尼斯面前吗?」
「是的,就像那时一样。」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环住了她的腰际,俯下头,将额枕在她肩上,骆千蝶空出一只右手,抚上他的后颈。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么,我甘愿了……」
黑络贴着她的肩胛,她听见他像在笑,又像承诺,轻轻吐出这句话,她想追问什么「宿命」,却在他张嘴吮住她白嫩颈子时忘了天南地北、忘了到了喉间的话,只化成小小惊呼……
※www.4yt.net※www.4yt.net※
「袁媛,就这么说定啰。」
「当然好。不过你要请设计师先弄出一套样本给我们社长看,如果他手艺好,收费又合理,别说他希望包下所有戏服制作,他要是不做,我们还会求他做呢。」
骆千蝶和袁媛一路从教室谈关于话剧衣服的事情谈到了校门口。她想借用袁媛这条关系,引荐黑络成为话剧社的专属制衣。袁媛是话剧社的副社长,实际上的权利比挂名社长更大,只要她点头,几乎没有不成事的。
「他是新手,不过我对他深具信心。袁媛,谢谢你。」骆千蝶诚心道谢,也准备回去跟黑络说这个好消息。
「三八,客气什么?」袁媛阿莎力地拍拍骆千蝶的手臂。
「你不是还和万浚有约吗?快去。」她不做电灯泡了。
「OK,明天见噢。」
袁媛挥手道了再见,骆千蝶微笑回应,再朝反方向走。
也许,她可以考虑先替黑络买一台缝纫机,小一些没关系……
虽然她比较喜欢看黑络拿针的样子,感觉好……动人。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就是这样的味道,一种倾注全心全意的味道。
骆千蝶甜甜笑着,小嘴哼起了「慈母颂」,步伐不由得跟着轻快起来。
「笨女人。」
一声没指名道姓的谩骂让骆千蝶楞了楞,但她没对号入座,不认为天外飞来的恶语是针对她,继续愉快得像只小粉蝶,朝前而行。
「蠢到极点,就是那个在哼五音不全的慈母颂的笨女人。」
唔……
「穿灰色无袖线衫、蓝色小印花丝巾,加一件九分裤,还扎小甜甜啾啾头的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