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侍女一看见他,喜出望外,见过礼后撩起裙子,脚底生风似的回禀主子去了。
一辆布缘油顶的小马车停在角门的隐蔽处,此处是豫园的一道后门。
头戴纱罩的皇后已经等在车辇外,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留。
“见过皇后娘娘。”晁无瑾冷淡地行礼。
“孩子……”皇后每次看到晁无瑾的白发,心里的那分艰难就会变得更加沉重,这两年他不愿见她,她也不知能拿什么理由去见他,时间就这么蹉陀了过去……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再见这个亲生母亲,晁无瑾意外自己的心中已无怨无恨。
“你大可放心,除了已死之人,我从未告诉任何人你我的关系,不用担心你的过去会被揭穿,到老,你都可以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安安稳稳。”
“我当年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父亲早去,我一个弱女子根本养不起你……”其实是因为不想吃苦,更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她才在一生下他后,就将他扔给山上一间道观,买通了检查的嬷嬷后参选秀女,自此进了宫,就这么一路扶摇直上。
“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那些旧事与他无关,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不再是幼年那个渴望母爱的孩子了。
皇后欲言又止。
“以后请不要再来了,你这高贵的身份要是跟我扯上关系,不怕让人借题发挥吗,对大家都没好处。”他只想眼不见为净。
“孩子,你难道不能原谅我吗?”皇后眼神渴望的说。
她与景盛帝毫无所出,谁都知道宫中妃子要是没有子嗣依傍,一旦年华老去,失宠于君王,那便是生不如死。
晁无瑾无疑是受宠的,她自然得好好牵住这条线。虽然位居中宫,后妃不得问政,但宫廷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唇齿相依的后宫也绝对无法幸免,她太明白了。
就算陛下往后退了位,还有与他交好的七皇子,他的恩宠必是长长久久,若他们母子能和好,她就不必忧心自己的晚年。
“已经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你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已。”
晁无瑾冷漠的转身就走,声音冰寒彻骨,令皇后如坠冰窖。
“你这不肖的孩子,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娘亲啊!”
“娘亲?”晁无瑾笑得阴冷,头也不回的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谁?可曾为我缝补过一件衣裳、喂我吃过一碗粥?”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给他一抹微笑拥抱?没有,什么都没有。
皇后怔忡了许久,默默流下泪来。
被儿子这样一指责,那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不敢省思、不敢窥探的歉疚,霎时涌上心头,如同大片浮冰包围住她。
的确,开口闭口说自已是人家母亲的她,就连一口母乳也未曾哺育过他,这样的娘亲算什么娘亲?
半晌后,皇后抹掉眼泪,挺直腰杆,唤回侍从,起驾回宫。
她是皇后,不论如何,人前那完美的面具都必须一直戴下去,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哎唷,相公,拖拖拉拉的,动作快一点啦。你可知道天上一日,人间三年,地府又是怎么算时间的?要是姐姐的尸身腐烂了,就算拿回她的魂魄也没用了。”
“娘子,我这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了,你以为要从地府里把人要出来很容易吗?再说地府办事也有一定的程序啊。”
被绿珠拖着跑的土地公胡子在飞,长袍也在飞,拐杖更是无用武之地。
总之,他现在的状态就是被性急的小妻子又拖又拉的赶往那什么豫园。
这件事要是不快点了结,他每天被妻子这样吵,寿命大概会缩短好几百年。当然,这句话他很聪明的闷在肚子里。
不过因为实在飞得太快,撞上异物往后倒的力道也就格外惊人,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的两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啊,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连具有神格的我都被挡在外头。”牵起妻子,土地公摩娑着胡子,研究小楼门外贴着的禁咒。
“那表示我们进不去了吗?”绿珠没空管摔痛的屁股,也凑了过来。
“谁说的?不过为了不耽误还魂时辰……汝鸦、汝鸦,速速出来吧。”土地公说着,从宽大的袖口拿出一只葫芦瓶,瓶口对准门内。
毕竟是魂魄,畏强光日照,他好神做到底,可不能让魂魄受到一丁点损伤。
第9章(2)
不一会,一缕如烟的透明人形慢慢凝聚成形,汝鸦转身面对土地公还有绿珠,缓缓的拜了下去,轻声说道:“多蒙土地爷爷和土地婆婆照顾,汝鸦无以为报,只盼魂归肉体后多烧香火给两位,希望您恩惠泽被天都的百姓们。”
“啊,说这些做什么?缘分一场,如今功德圆满,你啊,赶紧进去吧。”
“我会努力烧香火给土地爷爷的,也请土地爷爷继续照看绿珠,她年纪小——啊,我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已经是土地婆婆了呢。”她当年无心插柳,想不到柳竟成荫。
不想面对分离的绿珠别过头,绷着脸咬住下唇,什么也没说。
汝鸦俯身再拜,身影变得更淡,她起身后转眼就钻进了门缝,顺利地进入小楼,也看到躺在水晶棺里的自己。
这实在是很奇特的经验,她也没把握自己这具躺了好久的躯体能再接受已经离体的魂魄,但谁知道不等她触碰,一靠近,一股力量就把她往肉体里拖,等她再度有了意识时,只觉得身体乏力沉重。
许久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能慢慢张开跟……不赖,眼珠能动了,只是躺了太久的四肢还有身体很不听使唤。
这时候,刚进家门的晁无瑾感觉到了小楼中的波动,不禁怒气腾腾。为了不让不相干的人到处走动,他特意把家里的仆役严格锐减,只留下护卫,而小楼是禁地,他设了层层的保护禁咒,谁好大的胆子敢闯?
况且他去边关之前,已重新把阵法用自己的血喂过,难道是生变了?
他疾步赶到小楼,一瞧门面完好如初,符咒亦无人碰触过,忍不住心生疑惑。
开了锁,推开门……是错觉吗?他好像看见汝鸦的裙摆一角在飘动?
下一瞬,晁无瑾眼臆骤然收缩,正在跟不听使唤的身体奋斗的汝鸦双眼就这样对上了他的瞳眸。
他眼中掠过复杂狂乱又难掩的欣喜,小心翼翼地蹲下。
“不能动是吗?”嗓音微哽,难以言喻、难以承受的,粗嗄如砂砾。
她眨了下眼,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艰困的想舔舔自个儿的唇瓣也开不了口……这是什么情况?
“鸦儿。”
她望着他,不解他是怎么了?未束的发变成了银雪,曾经美丽的乌瞳也不见了……
他伸手轻轻碰了她的颊,是温的,却猝不及防地沾上了她滚落的泪。
“不哭、不哭,我只是国事太过操劳,好好休养上阵,发色会再回来的。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说,他却懂。
晁无瑾像是如获珍宝的慢慢把她抱起来,手中的力道不自觉越来越紧,紧到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
她的唇动了动。
“你想说什么?”
“你……受伤了……你的脸……很冷,很……白。”几试不成的嘴终于逼出话来。
他的眼光极柔,如痴如醉的瞧着她。“一点小伤而已。”从战场上回来的人,谁不带伤?
“放我下……来,伤口会……裂开的。”
“不放。”语气很坚定,没得商量的那种。
“不然……赶快上床,让我看。”她急急的说,口舌终于灵活了些,感觉到有股湿意从他腰间渗出来,鼻间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上床吗?”他深邃的眼底有了点点笑意,是一种令人目眩神驰的光芒。
“快点啦!”
“是。”
晁无瑾果然抱着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大床的卧房。
他把她放在床上,让她安稳的躺下。“先告诉我,你的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好像睡了很久,四肢不太俐落,除此之外……好得很。你别忘了我的身体跟牛一样……欸,别想逃避我的话,你是怎么受的伤?”要不是这笨重的身体不能动,她早就冲上去动手脱他的衣服了。
也就是说,她的魂魄并没有受损……确定了这点后,晁无瑾安下心,开始当着汝鸦的面脱衣服。
他脱得很自然,片刻后即露出光裸的上半身,肌肉带着蜜般的颜色,只是身子很瘦,在腰际的地方有道拦腰而过的伤痕。
伤口原来应该是结疤了,如今却又在狰狞的疤痕处裂开来,鲜血直冒。
汝鸦看得沭目惊心,那叫“一点小伤”?
晁无瑾笑了下,只随意的点了自身几处穴道,随后就撕下布条两三圈包扎了伤口,然后披上长袍。只是束带来绑,露出他一小块的胸肌来。
不曾按时吃饭,没有好好的睡,身上的伤也不肯医……在汝鸦回来之前,这些事他一点都不在意。所以即便受了重伤,对伤口他也毫不费心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