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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说,她没看过的东西太多了。

  女子被束于屋墙内,一生能看见的事物着实有限,看着她满是向往的目光,少年能理解。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吃了人家的饼,他不喜欢欠人家恩情,就连点滴也不肯。

  他有洁癖。

  与人相处也一样,他绝对不欠人一丝一毫,自然也不会让人欠他。

  “你来求土地公什么事?”

  汝鸦听了,轻轻摇头,“土地爷爷很忙,要顾田尾、要巡田水,我没有要求,只是来谢谢祂的辛劳,祂一个人要照顾整个村子很辛苦。”

  不为己,真难得。少年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花非绝色,然而香远亦清。

  “把手伸出来。”就这么一次破例吧。

  平平无奇的相貌,一生难有作为,就连姻缘路也是艰难……

  今日遇上了,他就当回赠,为她秤命一回吧。

  软软的手掌伸了过来,干净澄澈的眼里满是好奇。

  他摸了她的骨,为她秤命。

  不足一两。

  唉。

  六年后——

  汝鸦依稀记得,她是暮春时节嫁进这个家的。

  子女的婚姻向来掌握在父母手中,亲事是爹替她说的,男方书香世家,虽然没有万贯家财,可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声誉,家境殷实。

  正妻的位置原来轮不到她这种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媒婆却说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婿没有门第之见,只说娶妻娶德,家境清白是她能入他家门,当他媳妇的主要原因。

  他的独排众议在汝鸦心中留下了一丝好印象,觉得也许她遇到了一个跳脱俗见的男人也说不定。

  喜鼓花乐不绝于耳,她被迎娶到了夫家,新郎倌踢了轿门,她头顶遮了米筛,踏过辟邪的瓦片,跨过象征子孙兴旺的炭火与代表平安的马鞍,头昏脑胀的行过大礼后,便让喜娘牵着她往屋里走。

  喜帕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她只能低头数着地上的石板,防着不让自己摔跤,不过才走了片刻,她已觉得有些难捱。

  第1章(2)

  忽地,有什么东西如云朵般轻柔的飘滚过她大红色的绣鞋,喜帕下看见的,是如同云海一样层迭花瓣。

  汝鸦中蛊般的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掀起喜帕——

  她看见了色黄如酒、花繁香浓的一树荼蘼。

  那是一棵老树,香气四溢,花开到极致,近乎妖艳。

  荼蘼是春季最晚开的花,不与百花争春,等它花开时,繁花通常已经凋谢。

  “哎唷,我的新娘子,这喜帕是能掀的吗?也不怕不吉利!”喜娘眉头皱成一个结,利落地把帕子又恢复原状。

  她收回目光,乖顺的进了新房。

  丈夫长相斯文,出口成章,对她的容貌没有挑剔,却也没有其它话语。

  第二天一早,她给公婆奉了茶,婆婆笑咪咪地给了她一本厚实的册子,说是家规,要她研读熟记。

  她掂着分量不轻的黄氏家规,额际偷偷流了一小缸子冷汗。

  “你识字吧?”婆婆看起来和蔼可亲,和专心端着媳妇茶喝的公公,有种夫妻间的默契。

  “媳妇略懂。”明明提亲的时候,就派媒婆来打探过了不是吗?

  爹只有她一个女儿,又是开门做生意的,因此她不只懂数数,也识字。

  不识字,容易被人欺,这是爹总挂在嘴边的话。

  “那就好,只要你谨守分际,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书香世家讲究的是门面,绝对不能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恩威并施,新媳妇进门,下马威总是要给的。

  “媳妇知道。”

  黄家人口不少,壮年的公婆占了一个院落,未嫁的一个姑姑又占去一个,还有借住的外戚等,繁浩的人口,厨娘、丫鬟、家丁却只有各两人。

  主子比仆人还要多,造成的结果就是抢仆人抢得凶,要汝鸦也搅和在一起她做不来,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安分。

  凡事自己打理不是什么难事,她在家的时候没有丫鬟随侍,现在嫁了人,也没那种高人一等的想法。

  黄家的宅子有东南西北四厢房,加上大堂、客厅、偏厅、厨房、柴房、酒窖,这家传三代的祖业看起来舒适却也老旧。

  待的日子久了,她知道这个家就靠着乡下几分田租收赁,还有祖先留下来的财产在过日子,一分一毫都要算得非常仔细才不会有断炊的可能,偏偏宅子和门楣向来直接代表主人的品第等级和社会地位,这些东西都要靠银子来打点,所以当婆婆火速的把家中家务交给她时,看似非常尊重她这个媳妇,但想卸下重担的想法也实在表现得太明白,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跳进了火坑。

  她战战兢兢的接下这担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外能独当,内可持家,一家主母锱铢必较当得分外辛苦。

  婚姻生活很快过了一年。她与丈夫之间没有太多相处的时间,她要操持家务,丈夫又为了要赴京赶考日以继夜地在书房挑灯苦读,焚膏继晷,回房常常倒头就睡,两人你累我也累,自然什么体己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她也明白科举没有那么容易,好日子她不希罕,只求一家平安,但是十年寒窗,求功名既然是夫君坚持要走的路,身为妻子的也只有全力支持。

  两个月前,她夫君满脸自信的上京去了,说是忙,只潦草的来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一天、两天,她数着指头过日子,大考过了,榜单也放了,大好消息传得左右邻居沸沸扬扬,上门来道贺恭喜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平黄家门坎。

  她的夫君高中榜眼,天大的喜讯却也教人坐立难安,只因她的枕边人依旧没有只字词组捎回家。

  尽管如此,她依旧每天如常的去给公婆请安,直到发现公婆脸色不自在,话语迂回,似有难言之隐。

  “我说媳妇啊……”

  “儿媳妇在听。”

  半晌后。

  “要我走,叫他自己来跟我说吧。”她静静地留下这句话,回到自己的院落。

  人吃五谷杂粮,发生在身边的事总地来说也就那么几桩,汝鸦掉进了野台戏里的老套情节里——刺史府的千金在宴会上看上了平步青云的今年科举榜眼,不是状元,不是探花,就是榜眼。

  状元郎是公主之流或郡主的囊中物,不是刺史千金能要的,至于探花,年纪大得可以当她的爹了,除非她想搬尊菩萨回家供着,于是,脑筋动到了已经有妻室的榜眼身上。

  她那夫婿怕她不允,让公婆先来探口风,谁知道碰了个软钉子。

  又等了几天,到处参加宴会的新科榜眼终于愿意踏进家门。

  夜深人静时,汝鸦泡了一杯解酒茶,放到略带酒意的夫君面前。

  “你……不用这样,娘她不是真的要你走。”他眼神迷茫,打了个酒嗝道。

  原来家中发生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那夫君的意思呢?”

  “只要你答应,如烟说她愿意委身做妾。”他是有些晕陶陶的,高帽子人人爱戴,一想到鹏程万里的将来,心里就无限激动。

  汝鸦听了,心里仅剩的一点希望苗头就此被掐断。

  两人已经熟到可以互道姓名了……是她太愚鲁,整天关在这四方门墙里,而门墙太高,外面的世道已经变成怎样她一无所知。

  男人的真心不过眨眼,也才一年光景,她就成了糟糠妻了。

  “妾?”

  一开始刺史千金的身分就摆在那里,妻妾、妻妾,即便是妾也分贵贱。贵妾呢,就算是嫡妻也不能随意打骂,更何况像她这种缺乏背景的正妻,人家才不会放在眼底。

  “你想坐拥齐人之福?”

  黄生自知理亏,又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听你的口气是不允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可知我在外面的辛苦?官场比不得家中,我要没有一些势力傍身,你以为你的富贵能长久吗?”

  她从来没有教夫婿觅封侯,现在他却把责任推给她了?

  婚姻对男人而言,通常都不是为了圆满爱情而存在的,只有女子才会傻傻渴望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

  男人高飞了,只想飞得更高。但难道就要她从此夹起尾巴过日子?

  “我宁可担葱卖菜也不与人共侍一夫。”心痛浮上了她的眼,她说。

  “你不要逼人太甚,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理所当然。想不到我以为娶妻娶德,竟娶到了一个不明事理、不懂轻重的无知女人!”

  此刻汝鸦觉得冷,心凉体寒,这就是她要倚赖一辈子的天吗?

  别人给的东西终究和想要的永远不一样,而且想收回就收回,何尝有一点顾虑到她的心情跟感受?

  “你非要迎她进门不可?”她恨不得用桌上的杯子扔他,却忍着用平静的语气问。

  “你答应,我会要如烟尊你为大的。”

  “我不答应。”她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

  “你可以随便安一个妇德有亏还是嫉妒、无子的七出罪名给我,把我休离,也无须向我的父亲解释。”

  黄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似乎也察觉自己才是逼人的那个人,他忽然放软了口气,“你考虑一下吧,不要这么倔强,这样对大家都没好处。我今晚在书房睡下,你……也早点安歇吧。”说完,他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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